御街踏雪

一、雪霁皇城

上元前三日，一场大雪将帝都覆成素白。

晨光初上，御街两畔的琉璃瓦被雪光映得晃眼。朱漆宫墙下，一串铜铃被风拨得叮叮当当，好似谁家的玉笛遗音。

时安披着一件玄狐短裘，兜帽压得低，只露一截冷白的下颌和一点朱砂泪痣。她第一次逛帝京，原是为了散心——天牢十日、御审三司，她已倦透了案牍与刀光。楚昭原说要陪，却被太后急召；肖珏亦被兵部绊住。她自恃多年潜行，便独身出了驿馆。

雪深及踝，她却不走正道，专拣窄巷旧街。一路看糖人、听评书、闻药铺里透出的苦涩甘香，像要把七年北疆的风沙一口气洗净。

二、暗流

她不知，自她踏出驿馆起，已有三道影子紧随。

第一道是肖珏。

镇北侯世子换了便装，玄青长袍外罩一件月白狐裘，腰间无剑，只一柄折扇——扇骨是乌铁打的，扇面却空空，没有字画。

他远远缀着，脚步无声。雪落在睫毛上，转瞬化水，却掩不住眸底的警惕。

第二道影子隐在屋脊，黑衣短刃，是裴钧的死士。

第三道更幽暗，像一条滑过冰面的蛇——李烬的人。

三、糖画与杀机

时安停在御街最热闹的一处糖画摊前。

摊主是个白发老翁，铜勺舀了滚糖，三两下勾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姑娘，要豹还是凤？”老翁笑眯眯。

“豹罢。”她伸出指尖，在雪里画了个小小的“时”字，抬头笑，“要凶一点的。”

老翁会意，铜勺一抖，豹尾高扬。

糖还未凉，杀机已至。

左侧巷口，一名挑炭汉子忽然掀翻箩筐，炭火飞溅里抽出短刀；檐上黑影同时掠下，刀尖直奔她后颈。

时安指尖一动，折月刃尚未出袖，忽听“啪”一声脆响——

肖珏的折扇已点在挑炭汉手腕，乌铁扇骨生生震裂对方骨缝。

黑衣人落地，尚未站稳，只见雪幕里寒光一闪，一截剑鞘已抵住他咽喉。

出鞘的是肖珏的随身软剑“断虹”，此刻却未开刃，仅以鞘尖压穴。

“谁的人？”

声音不高，却冷得吓人。

黑衣人咬碎毒囊，血从嘴角溢出，竟自尽。

另一边，挑炭汉痛得跪地，却被肖珏一脚踏住肩井，动弹不得。

四、雪巷温声

御街熙攘，百姓尚不知方才一瞬生死。

肖珏收了剑，回身看时安。

她手里还举着那只糖豹，糖丝被热气蒸得微弯，像只懒洋洋的小猫。

“世子好雅兴，也来买糖？”她笑，眼尾朱砂在雪光里晃。

肖珏没答，只抬手拂去她鬓边碎雪。

指尖碰到她耳廓，凉意透骨，他眉心微蹙：“手怎么这样冷？”

时安歪头：“我体寒，世子不知？”

肖珏解下腰间暖玉塞到她掌心，动作极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再乱走，我就把你绑回去。”

“世子舍得？”她轻笑，指尖在暖玉上画了个小小的“安”字。

五、追影

死士虽死，暗线未断。

转过御街，雪色深处忽有琴声。

琴声低回，带着南楚的调子。

时安脚步一顿——那是楚昭常吹的笛曲，竟被琴师翻成了琴音。

琴声尽头，是一间茶寮。

茶寮临窗，坐着一位青衣琴师，指尖拨弦，目光却落在时安身上。

肖珏眸色微沉，侧身挡在她前：“别去。”

时安却笑了：“世子醋了？”

“我怕是陷阱。”

“陷阱也迷人。”

她提步向前，肖珏无奈，只得跟上。

茶寮内，琴师抬眼，指尖一挑，琴音骤急，似风雪突至。

窗棂外，三名黑衣人持弩潜伏。

时安指尖一弹，一枚银链自袖中飞出，缠住琴师手腕。

“李烬的人？”她声音甜软。

琴师面色一变，袖口滑下一点磷光。

肖珏比他更快——

折扇“啪”地合上，扇骨敲在琴师腕骨，磷火未燃便被震落。

窗外弩机同时响起，三箭破空。

肖珏揽住时安腰肢，侧身一转，箭矢贴着他狐裘掠过，钉入木柱，尾羽震颤。

下一瞬，茶寮内寒光四起，折月刃与断虹剑交辉，血珠溅在雪纸窗上，如画。

六、雪落无声

黑衣人尽数伏诛。

茶寮内炉火被血浇灭，只剩一缕青烟。

时安俯身，以指尖蘸了血，在雪地上画出一朵小小的梅花。

“李烬急了。”

肖珏以帕子擦去剑鞘血迹，声音低冷：“回驿馆。”

“我还想买桂花糖。”

“我陪你去。”

她眨眼：“世子今日不忙？”

“陪你，便是最要紧的事。”

七、糖与剑

御街尽头，有一间老铺，卖桂花糖。

糖块金黄，裹在油纸里，香气能飘半条街。

时安买了两包，一包塞进肖珏手心，一包自己剥开。

甜味在舌尖化开，她眯起眼：“甜不甜？”

肖珏不喜甜食，却低头咬了一口，喉结滚动：“甜。”

雪又落，两人并肩而行。

脚印一深一浅，却始终并排。

走到驿馆门口，时安忽然停下，回头看他。

“肖珏。”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嗯？”

“今日之后，别再一个人跟在我身后了。”

她抬手，指尖落在他心口，“并肩走，才是归途。”

雪落在两人肩头，瞬间化水，却像一场无声的誓言。

八、尾声

夜渐深，御街灯火一盏盏熄灭。

驿馆内，时安推门，暖炉烘得人面颊发红。

桌上放着一包桂花糖，糖纸下压着一张字条：

——“明日巳时，御苑赏雪。——楚昭。”

她轻笑，将字条折起，与桂花糖一并收进袖中。

窗外，雪落无声。

远处，一抹玄青身影立于檐角，望着她窗前的灯火，指尖摩挲着那枚未送出的暖玉。

雪色苍茫，情意暗生。

这一夜，御街的糖香与剑光，都被雪悄悄藏起，却再没能藏住两颗渐渐靠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