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刀×暴躁妹
这是我来任教的第二年，我的耳朵就是尺，眼睛就是尺，浑身上下仿佛都长满了精密卡尺。
“啪！”
我手中的秒表重重拍在泳池边冰冷的瓷砖上，那声脆响像鞭子一样，瞬间抽走了整个游泳馆里的喧嚣，水花拍打的声音、少年们嬉笑的回音，都戛然而止，只剩下几道急促的换气声在空旷的穹顶下显得格外清晰。
“张睿！”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穿透水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锋利。
“你刚才最后那五十米，左臂划水角度，至少比标准少了五度！水花都白瞎了！”
隔着清澈见底的池水，我看到张睿那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只被戳破的可怜气球，他扒着池边，水珠沿着头发往下淌，小声嘟囔：
“栗姐……这您都听出来了？我就差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
我哼了一声，指尖精准地戳向他刚刚划水的位置，仿佛空气里还残留着他动作失误的轨迹。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比赛场上，零点一秒就能让你滚回家！还‘一点点’？给我再游十组分解！现在！立刻！”
张睿哀嚎一声，认命地一头扎回水里，溅起一片水花，我面无表情地重新按下了秒表，目光鹰隼般扫过其他泳道。那些原本还有些懒散、想趁机摸鱼的小子们，接触到我的视线，立刻像被通了电，扑腾得一个比一个起劲。
这就是我的日常。
栗知，市体校游泳队助教，兼任这群半大不小、精力过剩男孩们的“活阎王”。
他们私下给我起了无数外号，什么“人形测速仪”、“魔鬼卡尺精”，我都知道。无所谓，只要能把这群天赋不错却皮得上天的小混蛋们拧成一股绳，练出点样子，随他们怎么叫。
我像陀螺一样在场馆里高速旋转，纠正这个的呼吸节奏，呵斥那个的转身拖沓，还得眼观六路，防止角落里两个精力过剩的小子一言不合又扭打成一团。
一天下来，我的嗓子是哑的，脑袋是嗡嗡作响的，感觉身体被掏空。
有时候站在池边，看着满池子扑腾的“猴崽子”，心里会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要不就这么跳下去算了。
这队伍，光靠我这么抡，真他妈不是个事儿。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能真正帮我镇住场子、分担压力的人。
最好，是另一个“我”。一个眼神就能让这帮小子腿肚子转筋那种。
所以，当教练老李把我叫进办公室，笑眯眯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出那个名字时，我感觉自己瞬间被巨大的喜悦砸中了。
“栗知啊，经过队里研究决定，队长这个担子，以后就让汪顺来挑了！他还是你校友，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啊！”
“汪顺？”
我眼睛“唰”地亮了，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几乎要撞破肋骨飞出来。
“真的？老李！您可算办了件大好事！”
汪顺！那个泳池里安静得像条深水鱼，技术动作教科书般精准的人！我只远远的见过他几次，他话不多，眼神却很沉稳，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可靠感。
更重要的是，我看过他在泳池里训练时的眼神，专注，冷静，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锐气。虽然平时待人接物温和有礼，但那股子劲儿，绝对能压住场子！
“太好了！太好了！”
我兴奋地搓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感觉连窗外灰扑扑的天空都明媚了几分。
“终于！终于有人能接我的班了！老李，您不知道我这天天当‘救火队员’的日子有多难熬！汪顺靠谱！绝对靠谱！这下那群小崽子总算有人能治了！”
我几乎想立刻冲到泳池边放串鞭炮庆祝一下，我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一个拥有绝对实力、能镇住场子的搭档！这简直是天降神兵！
任命宣布那天，对栗知而言绝对气氛庄重。汪顺站在泳池边，穿着崭新的队服，肩上的队长徽章在顶灯下闪着微光，他个子很高，身姿挺拔，泳池的水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显得格外沉静可靠。
教练老李讲着话，我站在旁边，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目光扫过底下那群难得安静下来的队员，心里盘算着：嗯，以后训话的重任可以交给汪顺了，技术细节我抓，纪律这块让他来唱白脸，完美搭档！
“……希望汪顺能协助栗知助教，管理好队伍，带领大家再创佳绩！”
老李话音落下，示意汪顺说几句。
汪顺向前一步，目光温和地扫过所有队员。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谢谢教练，谢谢大家的信任。以后，我们一起努力，互相帮助，共同进步。训练会很辛苦，但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一定能克服困难。我会尽力做好大家的队长，也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很温和，很得体。我微微颔首，心里评价：嗯，姿态放得不错，不骄不躁，有队长的样子。
然而，很快，我就发现事情的发展和我预想中的“铁血搭档”剧本，出现了毁灭性的偏差。
那天下午训练强度很大，主项是长距离耐力。泳池里水花翻腾，少年们大口喘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体能稍弱的队员明显露出了疲态，动作开始变形，速度也慢了下来。
我眉头紧锁，正准备走过去吼两嗓子提提神，就看到汪顺已经先我一步走了过去，他蹲在池边，动作轻柔得……像个服务生？他手里拿着几条干净的大毛巾。
“小辉，感觉怎么样？”
他对着一个刚游到边、扒着池沿喘得像破风箱的队员问，声音温和得像三月里拂过柳梢的风。
那个叫小辉的队员累得直翻白眼，有气无力地摇头：“汪队……不行了……真游不动了……”
“嗯，强度是有点大。”
汪顺点点头，脸上没有半分责备，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包容的笑意，他拿起毛巾，轻轻搭在小辉湿漉漉的头上，动作自然得像照顾自家弟弟。
“累了吧？擦擦汗。”
他顿了顿，用一种商量的、甚至带着点鼓励的口吻接着说：
“要不……咱们再坚持一下？试试看，再游五十米？就五十米，好不好？我相信你可以的。”
那语气！那姿态！那递毛巾的温柔劲儿！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绷断了，那不就是我刚来时候的样子？可惜了，这种温柔劲在这些小男孩的闹腾下，栗知没能保持一星期。
一股无名火“噌”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捏着秒表的手猛地收紧，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一声脆响，屏幕上瞬间裂开一道狰狞的蛛网纹。
“汪顺——！！！”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泳馆里炸响，带着被背叛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抓狂。
“你这是在干什么？！给我凶起来！现在是哄孩子的时候吗？！！”
我几个大步冲过去，指着泳池里那几个明显在偷懒、看到汪顺过去就装死的小子：
“看看他们！一个个像上了岸的软脚虾！这时候需要的是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极限！什么叫突破！不是送温暖！不是当保姆！”
汪顺被我吼得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他蹲在池边，微微仰视着我，那张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被斥责的恼怒或尴尬。
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身上，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他看着我，嘴角甚至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温和的弧度，眼神清澈又包容，仿佛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小妹妹。
“学姐...”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不疾不徐、能熨帖人心的调子，甚至还带着点安抚的笑意。
“别急呀，你看...”
他侧过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池子里，“他们这不是起来了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像被下了降头一样猛地扭头看向泳池。
只见刚刚还扒着池沿装死的软脚虾，还有旁边几个同样累瘫了的皮猴子，在接触到不知道是谁的目光的时候，突然就像被注入了神奇的能量，一个个眼神发亮，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表情，深吸一口气，猛地扎回水里。
“扑通！扑通！扑通！”
水花四溅，比刚才卖力十倍地奋力向前划去！那动作幅度，那拼命三郎的架势，仿佛身后有鲨鱼在追！
我嗤之以鼻，好，你有本事，有本事就让他们一天24小时都听你的！！
我死死盯着汪顺那张依旧带着温和笑意的脸，那笑容，干净，无害，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可落在我眼里，却比最锋利的冰棱还要刺骨，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嗖”地窜上来，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冻得我指尖都在发麻。
“好啊，竟然是想把我比下去？”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几个字在疯狂刷屏，伴随着一阵阵尖锐的蜂鸣。
这哪是什么救星？这分明是温柔刀！刀刀不见血，却刀刀要我的命！
它无声无息，瓦解你所有的防线，让你积攒的怒火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憋屈得无处发泄，最后只能把自己活活憋死！
这感觉……这感觉就像你辛辛苦苦、汗流浃背地拉满了弓，搭上了最锋利的箭，瞄准了目标，全身肌肉紧绷，正准备雷霆一击，结果目标轻飘飘地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蜂蜜水，还对你温温柔柔地说：
“学姐，别太用力，小心拉伤哦。”
嘎巴...
我仿佛听到了自己脑子里那根名叫“理智”或者“常识”的弦，彻底、干脆、利落地崩断的声音，清脆得令人绝望。
眼前汪顺那张带着关切微笑的脸，在我视野里开始模糊、旋转、扭曲，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
“学姐？你……还好吧？”
汪顺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他站起身，似乎想靠近一点。
“你！”
我气笑了，仿佛看穿了他的真面目。
想和我抢饭碗是吧？？我这么多年付出的心血你比的上吗？
刚来那会，谁不想温温柔柔春风化雨，可是我看着那些永远和你唱反调的叛逆青春期小男孩就冒火！结果他一出场，温温柔柔两句话，就把我衬托得像个十恶不赦的母夜叉！
那群小子现在看他的眼神都跟看天使似的！我呢？我在他们眼里就剩个叉腰骂街的形象了！这队伍还怎么带？人心都散了！！
“啊！！”
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灰暗，难道我栗知“人形测速仪”的赫赫威名，就要这样被温柔刀凌迟处死，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被队员们在背后画圈圈诅咒的下场？
我甚至不敢再看汪顺一眼，也顾不上泳池里那群突然打了鸡血、正偷偷瞄着我的小混蛋们，我猛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却异常迅速地朝着教练办公室的方向冲去。
鞋底拍打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急促声响，在空旷的泳馆里回荡，像极了狼狈逃窜的鼓点。
我一把推开教练办公室那扇虚掩着的门，力气大得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正埋头在训练计划里的老李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保温杯差点掉地上。
“哎哟！栗知？你这是……”
老李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到我惨白的脸色和手里那块明显遭了毒手的秒表残骸，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我几步冲到他办公桌前，双手“啪”地一声撑在桌面上，身体因为激动和缺氧而微微前倾，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来，滴落在桌面的文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老李！”
我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颤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汪顺……汪顺他……不行！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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