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蝶屋初识与枷锁之重
紫藤花的香气,清冷而馥郁,像一层无形的纱幔,笼罩着整个蝶屋的庭院。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穗,洒下细碎的光斑,落在梦子苍白的手背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柔软意味,却又被更深沉的寒意抵消——那是来自她手腕上那枚特制手环的冰凉触感。
手环由深紫色的、近乎金属质感的藤木制成,表面镌刻着繁复而古老的符文,内圈则镶嵌着一圈细密的紫藤花干花。它并不沉重,却像一个冰冷的枷锁,紧紧箍在她的右腕上。这是“隐”的成员在香奈惠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为她戴上的。
“这是特制的‘紫藤封环’,”香奈惠的声音依旧温柔,但带着一种属于柱的审慎,“它能大幅度抑制你的鬼气和血鬼术的爆发性力量。理论上,它不会让你感到痛苦,但当你试图调动超出‘安全阈值’的力量时,它会发出警报并产生强烈的麻痹效果。同时,我们这边也能感知到。”她指了指庭院中一株特别粗壮的紫藤花树,树干上缠绕着相似的符文丝线。“当然,它也限制了你的活动范围,以这棵树为中心,半径五十米是极限。”
梦子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手环,一股微弱的、类似静电般的刺痛感传来,让她立刻缩回了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属于鬼的力量——那如同藤蔓般在血管里潜行、渴望汲取生命的本能冲动——被一股清凉而坚韧的力量牢牢压制着,变得温顺而迟滞。她尝试着意念微动,想从指尖探出一丝最细小的藤蔓,结果只是让指尖的皮肤下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紫色脉络,转瞬即逝。别说攻击,连催生一片叶子都做不到。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囚禁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身体微微发抖。自己那敏感的神经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拔掉了所有毒牙和利爪、关在透明笼子里的怪物,供人观赏、研究,随时等待审判。
“很……很难受吗?”一个带着点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梦子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一个穿着蝶屋制服的少女。她看起来年纪和自己相仿,大概十五六岁(?),梳着整齐的双马尾,发色是给人一种蓝色错觉的黑发,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晕,但此刻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她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显然是正在打扫庭院。
“啊,葵,”香奈惠微笑着介绍,“这位是竹久梦子小姐,暂时会在蝶屋休养观察。梦子小姐,这位是神崎葵,蝶屋非常能干的助手。”
神崎葵。梦子立刻想起了这个角色,坚强又有点小傲娇的女孩,未来蝶屋的顶梁柱之一。她努力想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但因为紧张和残留的恐惧,表情显得有些僵硬扭曲:“你、你好,神崎小姐……请、请叫我梦子就好。”
葵抿了抿嘴,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握着扫帚的手更紧了些,目光在她苍白的脸、银白色的长发、以及鬓角那几缕非自然的藤蔓状发束上快速扫过,最后定格在那枚显眼的紫藤封环上,眼神中的警惕并未散去,但多了一丝探究。“……你好。”她最终只是干巴巴地回了一句,然后迅速低下头,继续清扫地上的落花,仿佛梦子是什么需要避开的脏东西。
这份明显的疏离和防备,像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梦子本就敏感的心。她默默地把脸重新埋回膝盖,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带着病态紫色的眼眸,看着地上被阳光晒得发亮的鹅卵石。难过的小情绪在心里发酵:我又没做什么……我只是想活下去……为什么都这样看我……委屈,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梦子小姐,”香奈惠的声音如同暖风,适时地吹散了那份阴郁。她轻轻坐在梦子旁边的廊檐下,姿态优雅。“不必沮丧。枷锁是必要的防备,但也是一种保护,保护你不被本能驱使,也保护其他人不会因恐惧而伤害你。请把它看作一个……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一个证明你意志的机会。”
梦子抬起头,对上香奈惠那双包容的粉紫色眼眸。那份纯粹的善意和理解,像一道光,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我……我明白的,香奈惠小姐。我会努力适应,努力证明的。”
“很好。”香奈惠的笑容加深了一些,“那么,就从熟悉环境开始吧。葵会带你看看你能活动的区域,主要是药圃、晾晒场和你的房间。另外,”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认真,“关于你提到的‘治疗’能力,我们需要进行一些可控的、小范围的测试。你准备好了吗?”
梦子的心猛地一跳。证明自己的时刻,这么快就要来了吗?恐惧再次涌上,但这次,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渴望压了下去。她用力握紧了戴着封环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准……准备好了!需要我做什么?”
***
测试地点选在蝶屋一个相对僻静、没有阳光的小偏院。参与者只有香奈惠、作为“助手”的蝴蝶忍(她明显是被要求来观察记录的),以及一位自愿担任“测试对象”的年轻隐成员——一个在修缮屋顶时不小心被瓦片划伤手臂的青年,伤口不深,但渗血较多,正好可以用来测试止血和基础愈合效果。
青年叫健太,看起来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对香奈惠的信任和对新奇事物的好奇。他坐在小凳子上,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那道约莫五厘米长的伤口。
香奈惠将一小碟研磨好的、散发着清苦香味的绿色药膏放在梦子面前,解释道:“这是蝶屋常用的基础止血生肌散。梦子小姐,请你尝试用你最微小的控制力,调动一丝藤蔓——记住,只能是最细微的一丝,并且确保它不进行任何汲取生命力的行为——将这药膏中的有效成分,更精准、更深入地引导到伤口内部,目标是加速凝血和刺激细胞活性。”
梦子盯着那碟药膏,又看看健太手臂上鲜红的伤口,感觉喉咙发干。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精神,将意念沉入被紫藤封环束缚的鬼力深处。她能感觉到那被压制的力量像沉睡的藤海,想要调动一丝,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艰难地抽出一根最细的丝线。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食指,小心翼翼地悬停在药膏上方。在香奈惠和忍(忍已经拿出了小本子和笔,神情严肃)的注视下,她屏住呼吸,意念凝聚。
指尖的皮肤下,那几乎看不见的紫色脉络再次浮现,比上次稍微清晰了一点点。接着,一缕比头发丝还要纤细、近乎透明、闪烁着微弱紫绿色荧光的藤蔓,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她指尖的皮肤“生长”了出来。它只有不到两厘米长,细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断,末端微微蜷曲着,像初生的嫩芽,带着一种脆弱的生命力。
“成功了!”梦子心中惊喜,但丝毫不敢放松。她操控着这根脆弱无比的藤蔓,小心翼翼地探入药膏中。藤蔓接触到药膏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吸收着其中的药性,细小的藤体迅速染上了一层浓郁的绿色。
“好……好了……”梦子声音发颤,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维持这极其微弱的输出和控制,对她精神和体力的消耗远超想象。她将吸饱了药性的藤蔓尖端,极其轻柔地触碰在健太手臂的伤口边缘。
藤蔓接触皮肤的刹那,健太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下。忍也立刻握紧了笔,眼神锐利如鹰隼,随时准备记录异常。
没有汲取!没有刺痛!梦子全神贯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传递药性!
那缕细小的藤蔓尖端,开始渗出极其微量的、饱含药力的晶莹液体,如同清晨的露珠,缓缓浸润到伤口边缘的组织中。同时,藤蔓本身也散发出一种极其温和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微光,笼罩着伤口。
“咦?”健太发出一声轻呼,脸上的紧张变成了惊讶,“凉凉的……有点痒……但是,很舒服?感觉……血好像流得没那么快了?”
香奈惠立刻俯身仔细观察。只见伤口边缘渗出的血液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原本有些外翻的皮肉边缘似乎也微微收敛了一些,呈现出一种健康的粉红色。药效被那纤细的藤蔓精准地引导、渗透,效果比单纯外敷快了数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梦子维持着这个姿势,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因为过度集中精神而微微摇晃。那缕细小的藤蔓也显得光芒黯淡,仿佛随时会消散。终于,在感觉精神力快要耗尽时,她猛地收回了意念。那缕藤蔓瞬间缩回指尖,消失不见。
“可……可以了……”梦子虚脱般地喘着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香奈惠仔细检查着健太的伤口,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带着惊叹的笑容:“了不起!凝血速度加快了近一倍,伤口边缘的活性也显著增强了!而且,完全没有负面效果!梦子小姐,你做得非常好!”她看向梦子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和一丝新的希望。
健太也活动着手臂,惊喜地说:“真的!一点都不疼了,感觉暖暖的!谢谢您,竹久小姐!”“不……不用谢……”梦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和害羞泛起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红晕,虽然转瞬即逝,却像冰雪初融时的一点暖意。她成功了!第一次,她用自己的“鬼之力”,做了对人有帮助的事!那份巨大的成就感和价值感,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
忍默默地在小本子上记录着:“第一次治疗测试:对象:健太(轻微伤)。使用藤蔓(极细,长度<2cm)引导基础止血散。效果:凝血速度+100%,细胞活性显著提升。无副作用。施术者消耗较大,状态虚弱。” 写完,她抬起头,再次看向梦子时,眼神里的冰封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不再是全然的警惕,而是多了一份审视和……一丝极其微小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动摇。
***
日子在蝶屋规律而小心翼翼的节奏中流淌。梦子被允许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她大部分时间待在分配给她的那个小小的、靠近药圃的房间里,房间窗户正对着那株作为结界核心的巨大紫藤花树。她也会在忍,葵或其他隐成员的“陪同”下,在药圃和晾晒场附近散步。
她开始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主要是整理药材。香奈惠惊讶地发现,这个自称来自“异世”的鬼少女,竟然对植物有着不错的认知基础(得益于史政生课程里的生物模块和兴趣)。她能准确地分辨出晒干的紫藤花、鱼腥草、金银花,甚至能说出一些药材的粗略功效。虽然动作因为不熟悉而显得有些笨拙,但她学得很认真,小心翼翼地将药材分门别类,码放整齐。
有一次,香奈惠尝试着让她在严密监控下,用那被压制到极限的、微弱的藤蔓之力去触碰一株生长缓慢的、用于制作特效解毒剂的稀有药草“星见兰”的幼苗。梦子屏息凝神,指尖探出那几乎看不见的细丝,极其轻柔地缠绕在幼苗的叶片上,没有汲取,而是尝试着将自身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植物”的亲和气息传递过去,并引导着土壤中的养分更温和地流向根系。
几天后,那株幼苗竟然比旁边的几株明显精神了一些,叶片也更加翠绿舒展。这个发现让香奈惠眼中异彩连连。虽然效果微弱且需要梦子付出精力,但这无疑为珍贵药材的培育提供了一条全新的思路。
梦子也在小心翼翼地融入。她发现蝶屋的伙食很好,尤其是肉类和菌类料理非常美味(负责厨房的小葵和大婶手艺很好)。虽然变成鬼后对食物的需求变得极其微弱,味觉也迟钝了很多,但她依然保留了作为人类“竹久梦子”对美食的热爱。她会省下香奈惠给她的、用于在蝶屋内部购买零星物品的零花钱(一种内部流通的小竹牌),偷偷拜托一位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隐成员大叔,帮她从外面带一小块最便宜的、烤得焦香的肉干,或者一小块甜甜的、裹着豆粉的糯米团子(她最怀念的甜味)。然后在没人的角落,像只偷腥的小猫一样,小口小口珍惜地品尝着那几乎尝不出味道、却带来巨大心理慰藉的食物。每当这种时候,她苍白的脸上会浮现出一种纯粹的、属于16岁少女的满足和窃喜。
她也开始尝试和蝴蝶忍进行一些极其有限的交流。起初只是关于药材整理的简单问答。
“忍小姐,这个……是放在‘寒性’药柜吗?”
“……嗯。”
“那个晒好的紫藤花需要收起来了吧?感觉阳光有点强了……”
“……知道了,我会处理。”
渐渐地,偶尔在梦子帮忙整理完一大堆药材累得额头冒汗(虽然鬼的体质让她其实没那么容易累,更多是精神紧张)时,忍会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杯温水。或者在梦子因为操作不当差点打翻一簸箕药草,吓得脸色更白时,忍会迅速地扶住簸箕,然后别扭地转过头,小声嘟囔一句:“小心点,很贵的。”
这些微小的、几乎不算是善意的举动,却让梦子倍感珍惜。她知道,坚冰的融化需要时间,而这一点点的松动,已经弥足珍贵。
夜晚,是梦子最自由也最孤独的时刻。当整个蝶屋陷入沉睡,只有巡夜隐成员偶尔的脚步声和虫鸣时,她会坐在房间外的廊檐下,抱着膝盖,仰望着夜空中的明月。手腕上的紫藤封环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思念如同藤蔓,在寂静中疯狂滋长。
想家。想爸爸妈妈温暖的唠叨,想自己漂亮的姐姐和可爱的妹妹,想自己房间里堆满的漫画和游戏机,想和朋友一起吐槽考试、分享零食的日常。想那个和平安宁、没有鬼和日轮刀的世界。
想……那个火焰般的身影。炼狱杏寿郎。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炼狱家的道场里挥汗如雨地修炼?还是在执行某个远离上弦鬼的任务?他还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还没有背负起“柱”那沉重的责任和宿命。真好。
她轻轻哼起一首记忆里温柔又带着点忧伤的日语动漫歌曲,声音低低的,在寂静的夜里如同叹息。歌声里是她无法言说的乡愁和对那个耀眼少年的、隔着空间的遥远祝福。
廊檐对面的屋顶阴影里,一个双拼花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伫立着。富冈义勇抱着他的日轮刀,如同融入夜色的石像。他的目光落在庭院中那个对着月亮发呆、轻声哼唱的银发少女(鬼)身上,听着那不成调却带着深切情感的旋律,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微微波动了一下。片刻后,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屋顶,仿佛从未出现过。
梦子对此毫无察觉。她只是将脸埋在臂弯里,感受着紫藤封环那冰凉的触感,也感受着月光洒在身上的微温。枷锁沉重,前路迷茫,恐惧如影随形。但手腕上这圈冰冷的藤木,庭院中守护的紫藤花香,香奈惠温柔的注视,葵和小忍别扭的关心,以及每一次成功使用能力帮助他人后那份微小的喜悦……这些都像一点点微弱的萤火,在她黑暗的世界里闪烁,支撑着她,在这个既危险又充满她所爱之人的时代,小心翼翼地、充满希望地走下去。
缠绕着蝶屋的,除了致命的紫藤,还有一根渴望靠近光、努力治愈伤痕的、名为“竹久梦子”的奇异菟丝子。她的根,正在这片充满戒备的土地上,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扎下。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