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的信任

第三章：风柱的监视与微小的信任

紫藤封环的冰凉，几乎成了梦子手腕上第二层皮肤的感觉。她习惯了它的存在，如同习惯了自己苍白透明的肤色和那几缕会随着情绪微微摇曳的藤蔓发束。蝶屋的日子在小心翼翼中流淌出了一种奇异的平静。整理药材，偶尔在严密监控下用微弱的藤蔓之力辅助培育那株珍贵的“星见兰”，努力攒下小竹牌换取一块几乎尝不出味道的烤菌菇或豆粉团子，在蝴蝶忍偶尔不那么别扭的“嗯”声中获得一点小小的雀跃。

然而，这份脆弱的平静，总会被一阵刻意加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的脚步声踏碎。

不死川实弥。

这位风柱大人，仿佛把“路过”蝶屋当成了某种固定巡视任务。他总是像一阵裹挟着血腥气和暴戾风暴的狂风，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蝶屋的庭院门口，或者干脆大剌剌地靠在某根廊柱上。那件白色的羽织上常带着新鲜或干涸的血迹（多半是鬼的），白色炸毛短发下的疤痕脸紧绷着，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刀锋，精准地锁定在梦子身上。

“喂，鬼！”他的开场白永远粗暴直接，“今天有没有闻到人血的味道流口水啊？嗯？”他故意凑近几步，身上那股属于强大剑士的压迫感和淡淡的血腥味让梦子瞬间僵直，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往正在收拾药材的忍身后缩了缩，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自己那敏感的神经被这赤裸裸的恶意和怀疑刺得生疼，委屈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

“风柱大人，”香奈惠总是能及时出现，如同一道温柔的屏障。她粉色的身影挡在梦子和实弥之间，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梦子小姐一直安分守己，协助药圃工作，并未有任何逾越之举。您不必如此。”

“哼！安分守己？”实弥嗤笑一声，目光如电般扫过梦子苍白惊恐的脸，“谁知道是不是在憋什么坏水！鬼的本性就是欺骗和食人！香奈惠，你太天真了！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骗了！”他有时候会突然发难，猛地拔刀出鞘一截，雪亮的刀锋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指向梦子：“说！无惨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想探听柱的情报？！”

那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梦子吓得浑身一颤，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摇头，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忍也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药材簸箕，脸色不自然。

“实弥君！”香奈惠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罕见的严厉，“请收起你的刀！梦子小姐由我负责看管，她的任何异动我都会第一时间处理！你的行为，是在质疑主公大人的决定，也是在干扰蝶屋的正常秩序！”

实弥死死瞪着香奈惠，胸膛因为怒气而起伏，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他狠狠地将刀推回鞘中，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留下一句：“随你便！但别怪我没提醒你！等她露出獠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和你保护的这些废物！”然后，他带着一身戾气，如同来时一样突兀地转身离开，留下庭院里一片压抑的死寂和梦子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声。

“没……没事了，梦子小姐。”香奈惠转身，轻轻拍了拍梦子颤抖的肩膀，声音恢复了温柔，“实弥君他……只是背负了太多沉重的过去，对鬼的恨意深入骨髓。他的话，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梦子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香奈惠包容的眼神，心里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我……我知道他恨鬼……可是……可是我……”她哽咽着，压抑的小情绪彻底爆发，“我又不是自己想变成这样的！我只是想……想活下去……想帮上一点忙……他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凶我……”她像个被欺负狠了的孩子，在唯一信任的大人面前宣泄着委屈。

香奈惠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我知道，我都知道。委屈的话，哭出来就好了。”

梦子埋在香奈惠带着淡淡花香的怀抱里，哭得更加肆无忌惮。她理解实弥的立场，但那份被当成怪物、被时刻怀疑和威胁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她的高敏感和理想主义在此刻被被讨厌的现实狠狠挫伤。

***

这样的“巡视”和言语威胁，几乎每隔几天就要上演一次。梦子从最初的恐惧、委屈，渐渐生出一点麻木和……更深的理解。她开始注意到，实弥那凶狠的目光扫过香奈惠时，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担忧？是害怕香奈惠受到伤害？还是……别的什么？她想起了岩柱公式书里那句“似乎喜欢香奈惠的样子”。这份认知让她对实弥的恐惧中，悄然混入了一丝微妙的、同为“暗恋者”（虽然她的是对“纸片人”）的复杂同情。

打破这僵持局面的，是一场意外。

那是一个阴沉的黄昏，夕阳的余晖被厚重的云层吞噬，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蝶屋的门被猛地撞开，两个浑身浴血的隐成员抬着一个担架冲了进来，焦急地大喊：“香奈惠大人！快！是藤田！他伤得很重！”

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的队员，穿着鬼杀队制服，但半边身体几乎被撕裂，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腐烂树叶般的青黑色，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是‘腐叶鬼’的毒！”其中一个隐成员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小队遭遇了，藤田为了掩护我们撤退……那鬼的爪子有剧毒！普通解毒剂根本压不住！”

香奈惠立刻上前检查，秀美的眉头紧紧蹙起：“毒素已经深入脏腑，侵蚀性极强！快！准备最高浓度的紫藤花萃取液和万能血清！忍，去拿我的银针！”她的语气依旧沉稳，但梦子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情况非常危急！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之际，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不死川实弥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刚结束一场战斗，羽织上沾满深红色的鬼血，脸上带着未散的杀气和一丝疲惫。他看了一眼担架上气息奄奄的藤田，眉头拧成了死结：“又是那种恶心的毒？啧！”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角落里的梦子，带着惯有的审视和警告。梦子正紧张地攥着拳头，看着藤田那可怕的伤口和弥漫的死气，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的能力！那被压制的、可以汲取和引导的能力！

“香奈惠小姐！”梦子鼓起毕生的勇气，声音因为紧张而尖锐颤抖，“我……我的藤蔓！它们……它们可以汲取毒素！请……请让我试试！用最细的藤蔓，只汲取毒素，不碰他的生命力！配合您的药！”

庭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实弥那冰冷刺骨的眼神，都聚焦在梦子身上。

“不行！”一个隐成员立刻反对，“太危险了！谁知道她会不会趁机……”

“让她试。”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反对。是不死川实弥。他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梦子，那目光仿佛要将她剖开看透。“香奈惠，你看着。我就在这里。”他没有说“如果她敢”之后的话，但那按在刀柄上的手，就是最清晰的警告——稍有差池，他会立刻斩下她的头颅。

香奈惠只犹豫了一瞬，立刻做出了决断：“好！梦子小姐，你来！忍，准备最高警戒！实弥君，拜托你压阵！”这是信任，也是巨大的压力。

藤田被迅速安置在诊疗室的榻榻米上。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弥漫在空气中。香奈惠已经用银针封住了几处大穴，减缓毒素蔓延，并给藤田灌下了强效的解毒药剂，但藤田的脸色依旧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青黑的毒素如同蛛网般在皮肤下蔓延。

梦子跪坐在藤田身边，看着那恐怖的伤口和弥漫的死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她强忍着恐惧和生理不适，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她缓缓抬起戴着紫藤封环的右手，意念沉入那被重重束缚的力量之海。

这一次，她不再需要催生藤蔓去触碰药膏或植物。目标，是那致命的、侵蚀生命的剧毒！

集中！再集中！忽略旁边实弥那如同实质的、充满压迫感的冰冷目光，忽略葵紧张得几乎屏住的呼吸，忽略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她所有的精神力都凝聚在指尖。

一缕比之前用于治疗健那时还要纤细、颜色更加深沉、近乎墨紫色的藤蔓，极其艰难地从她食指指尖钻了出来。它只有不到一厘米长，细若游丝，尖端闪烁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贪婪气息的幽光。这是她目前状态下，所能催生的、对“毒素”最具吸引力和汲取力的形态。

“开始。”香奈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全然的信任。

梦子屏住呼吸，操控着那缕脆弱无比的墨紫色藤丝，小心翼翼地、如同用最细的绣花针在豆腐上作画一般，轻轻触碰在藤田伤口边缘那青黑色最浓郁的区域。

嗡——！

藤丝接触毒素的刹那，仿佛活物般猛地一颤，墨紫色的光芒骤然亮起！一股冰冷、污秽、充满破坏力的能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顺着藤丝涌入梦子的体内！

“呃！”梦子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股毒素带来的强烈腐蚀感和恶意冲击着她的意识，冰冷刺骨，带着死亡的气息。紫藤封环瞬间传来强烈的麻痹感和警报般的震动，警告她力量的波动接近阈值！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藤丝的稳定和汲取的精准——只吸取毒素！一丝生命力都不能碰！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她苍白的额头滑落，浸湿了鬓角银白色的发丝。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透明，嘴唇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身体因为巨大的精神负荷和毒素的侵蚀而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但她指尖的那缕墨紫色藤丝，却如同最精准的吸管，贪婪而稳定地吮吸着藤田伤口深处最顽固的毒素。

肉眼可见的，藤田伤口边缘那如同活物般蔓延的青黑色毒素，开始以藤丝接触点为中心，缓慢地、但确实地消退！那腐烂树叶般的腥臭气息似乎也淡了一点点。

香奈惠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她立刻配合着梦子的动作，将调配好的特效解毒药剂精准地滴落在被藤丝清理过的伤口区域。药液迅速渗透，与梦子清除毒素后露出的新鲜血肉结合，开始发挥修复作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中缓慢流逝。梦子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眼前阵阵发黑，精神力如同被抽干的井。那缕墨紫色藤丝的光芒也变得极其黯淡，汲取速度明显变慢。实弥全程抱臂冷眼旁观，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没有错过任何细节——梦子痛苦却专注的神情，藤田伤口毒素的消退，香奈惠眼中毫不作伪的惊喜。

终于，在梦子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被那冰冷的毒素和巨大的消耗彻底拖入黑暗时，藤田伤口上最顽固的、靠近心脏位置的一小块青黑色也彻底消失，露出了底下粉红色的新肉。他灰败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股死气已经消散，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

“可……可以了……”梦子如同虚脱一般，猛地撤回意念。那缕墨紫色藤丝瞬间崩散消失。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眼前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只来得及听到香奈惠一声焦急的呼唤：“梦子小姐！”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她似乎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是实弥那熟悉的、带着暴躁的冷哼声。

“哼！”

只是这一次，那声“哼”里，似乎少了几分刻骨的杀意，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是惊讶？是对结果的认可？还是……对她这副拼命模样的……一丝极其微小的触动？

梦子无法分辨了。她陷入了深沉的昏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藤田……应该能活下来了吧？还有……风柱大人他……好像没有立刻拔刀？

***

当梦子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她躺在自己房间的榻榻米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手腕上的紫藤封环依旧冰凉。

她挣扎着坐起来，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脑袋里也像塞了一团浆糊，昏沉沉的。但精神深处那种被毒素侵蚀的冰冷感已经消失了。

门被轻轻拉开，香奈惠端着一碗散发着清香的药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柔而欣慰的笑容：“你醒了，梦子小姐。感觉怎么样？”

“还……还好，就是有点累。”梦子声音沙哑，“藤田先生……他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毒素已经完全清除了，虽然失血过多还很虚弱，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再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香奈惠将粥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眼神充满了真诚的感激和赞赏，“你做得非常棒，梦子小姐。你救了藤田的命。”一股暖流瞬间涌遍梦子全身，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不适。她成功了！她真的用这被视为“邪恶”的能力，救下了一个人！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让她苍白的脸上都焕发出了一点光彩。

“是……是香奈惠小姐的药和针法厉害……”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香奈惠笑着摇摇头，没有争辩。她看着梦子喝了几口粥，才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对了，实弥君他……今天早上‘路过’了一次。”

梦子喝粥的动作一顿，心又提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藤田的病房外站了一会儿，确认他情况稳定。”香奈惠的语气带着一丝微妙的笑意，“然后，他看了一眼你房间的方向，还是‘哼’了一声。”

梦子眨眨眼，有点茫然。

“但是啊，”香奈惠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这一次，他‘哼’完之后，没有立刻转身就走。他在原地站了大概……三秒钟？而且，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是松开的。”她看着梦子，粉色眼眸中闪烁着洞察人心的光芒，“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觉得……实弥君他，或许开始思考了？思考你存在的……另一种可能性？”

梦子愣住了。实弥……松开了刀柄？还多站了三秒？

这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变化，在香奈惠口中说出来，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那份被实弥长久以来的凶狠和怀疑所压抑的委屈和渴望被理解的期盼，在此刻悄然松动。

也许……也许坚冰并非不可融化？

也许……风带来的，不仅仅是血腥和警告，也可能……是细微的改变？

梦子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米香和药材的清苦混合在一起，温暖着她的胃，也仿佛温暖了那枚一直箍在手腕上、象征着囚禁与防备的紫藤封环。

这一次，实弥的“哼”，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了。那多出来的三秒钟沉默，像一道极其微小的缝隙，让一丝名为“信任”的光，艰难地透了过来。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