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尘屑

吴所畏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住时，屏幕右下角弹出条推送新闻。标题里的"周姓商人海外资产冻结"刺得人眼睛发疼，配图里的男人头发花白了大半，佝偻着背被法警扶着，早已没了从前在酒会上挥斥方遒的模样。

"看见了？"池骋端着咖啡走进来，把杯子放在他手边，蒸汽在杯口凝成白雾，"张律师说他儿子在国外判了三年，赃款追回来不少，正好填国内的窟窿。"

吴所畏捏着咖啡杯的手指泛白，杯壁的温热烫得人掌心发麻。"他办公室那盆发财树，"他突然开口，"还是当年岳悦帮他挑的。"

池骋的手顿在他发顶，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摸到后颈微微凸起的脊椎。"岳悦昨天发朋友圈，"他轻声说，"她爸在南方医院学会了打太极，照片里笑得像个孩子。"

吴所畏低头抿了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时，突然想起大学图书馆的角落。岳悦总爱在他编程的间隙，把剥好的橘子塞进他手里，果皮的清香混着书页的油墨味，是记忆里很干净的甜。如今那些年少的悸动，早已像咖啡杯底的沉渣，被时光冲得淡而又淡。

下午去烘焙坊送新系统测试机时，姜小帅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郭城宇站在旁边数落，手里却拿着创可贴，等他站起来就往他流血的指尖上按。阳光透过玻璃柜，在散落的马卡龙上投下彩色的光斑，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手怎么弄的？"吴所畏把测试机放在柜台上，屏幕还亮着新开发的预约界面。

"拿烤盘时没注意，"姜小帅吸着鼻子，被郭城宇按住的手指却悄悄蜷起，勾住对方的掌心，"城宇哥说我笨，可他上次还把慕斯糊倒在了地板上......"

"那能一样吗？"郭城宇的耳根红了，手上的力道却放轻了，"我那是被你突然凑过来的脸吓的。"

吴所畏看着他们指尖相触的地方，创可贴的粉色在两人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新系统的预约界面突然弹出条消息，是周总公司的前员工订了二十份黑森林蛋糕，备注里写着"庆祝找到新工作"。

"你看，"吴所畏把屏幕转向他们，"苦日子总会过去的。"

郭城宇突然哼了一声，却把姜小帅的手指握得更紧："他活该。上次来订蛋糕，还想让小帅去他公司做甜点师，说给三倍工资。"

"我才不去呢，"姜小帅气鼓鼓地抬头，眼睛亮得像含着光，"我就要跟城宇哥一起看店。"

暮色漫进烘焙坊时，吴所畏抱着郭城宇塞的曲奇离开。玻璃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拌嘴声和烤箱的嗡鸣，却隔不断那股甜暖的香气。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池骋发来条消息："在你公司楼下，带你去吃羊蝎子。"

车开在晚高峰的车流里，池骋的手一直搭在吴所畏的膝盖上，拇指轻轻摩挲着布料下的骨头。"我妈刚才打电话，"他避开前面加塞的车，"说给你织了件毛衣，让周末一定过去拿。"

"她还会织毛衣？"吴所畏有点惊讶，印象里那位总是穿着香奈儿套装的老太太，指尖该是夹着钢笔或高脚杯的。

"年轻时在纺织厂待过，"池骋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她说要织件灰色的，配你眼睛好看。"

羊蝎子店的热气糊了满窗，咕嘟冒泡的红汤里浮着辣椒和花椒，香气呛得人鼻尖发痒。池骋把炖得脱骨的肉挑出来，放在吴所畏碗里，自己则啃着带筋的骨头，嘴角沾着红油也顾不上擦。

"下周系统内测，"吴所畏吸着骨髓，"张姐说要请技术部的人唱歌。"

"我也去。"池骋立刻接话，手指在桌下勾住他的手，"正好听听你唱跑调的《七里香》。"

吴所畏笑着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却被对方反手握住脚踝，温热的掌心贴着皮肤，烫得人心里发颤。窗外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两枚戒指碰在一起，叮的一声轻响，混在汤沸的声音里，像句藏不住的情话。

回去的路上，车在河边停了会儿。晚风带着水汽吹进来，吹散了满身的烟火气。池骋突然倾身过来，吻落在吴所畏的唇角，带着羊蝎子的麻辣和他身上的薄荷味，在舌尖炸开奇异的暖。

"等系统上线，"池骋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们去海边住几天。"

吴所畏点头时，睫毛扫过对方的脸颊，感受到他皮肤下轻微的战栗。远处的桥灯亮成一串珍珠，倒映在水里随波晃动，像条流淌的星河。他知道，生活里总会有些藏不住的褶皱，就像周总跌落的人生，或他和池骋曾走过的弯路，但只要身边有这双手牵着，再暗的夜色都能走出光亮来。

车开到小区门口时，吴所畏看到烘焙坊的灯还亮着。姜小帅趴在窗边挥手，郭城宇站在他身后，正把件外套披在他肩上。吴所畏笑着朝他们摆手，转身时被池骋拉住，在路灯下又接了个绵长的吻。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盏，在黑暗里忽明忽暗。池骋牵着他的手往上走，脚步踏在台阶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吴所畏突然想起第一次来这里，也是这样被他牵着，心跳得像要撞碎胸腔，而现在，掌心相贴的温度里，更多的是安稳。

进门时，池骋突然把他按在墙上。玄关的感应灯亮了又暗，他的吻落在颈窝，带着晚风的凉意和羊蝎子的余温。吴所畏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感受着对方收紧的手臂，像要把自己揉进骨血里。

"池骋，"他低低地唤，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嗯。"对方的回应埋在发间，带着浓重的鼻音。

黑暗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像首不用谱子的歌。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片银白，把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分不清哪段是他，哪段是他。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岳悦发来的照片。南方医院的花园里，她父亲正推着轮椅上的病友散步，阳光落在两人花白的头发上，亮得像撒了层金粉。吴所畏笑着回了个"真好"，把手机塞回口袋时，被池骋更紧地抱住。

夜色很深，却藏不住满室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