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天禄三年·冬
夜色如墨,残月隐于乌云之后。
源赖光踏过朱雀大道的青石板,屋檐下吊着十几具尸体,这些都是是被辘轳首绞死的巡夜武士。那些长颈女鬼最喜欢把猎物挂在房梁上风干,像晒腊肉一样慢慢享用。
如今,街道上已无活人行走,唯有鬼物横行。
百鬼夜行。
饿鬼匍匐于巷角,啃食着尚未腐烂的尸体,河童潜伏在沟渠中,拖拽着不慎落水的行人,青行灯飘浮于屋檐,燃烧着幽蓝的鬼火。
源赖光停下脚步,只见巷角蜷缩着一具商贾模样的尸体,他的腹部被整个剖开,内脏被掏空。创口边缘布满细密的齿痕,像是被无数细小的尖牙反复撕咬过。源赖光蹲下身,突然转身拔刀!
“铮——”
三只老鼠大小的黑影从屋檐跌落。它们有着婴儿的面孔和蜈蚣般的节肢,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源赖光的刀尖精准刺入了每只怪物的眉心。
“饿童子。”他甩去刀上混着脑浆的血,“连这种东西都跑到城里来了。”
七条河原·废弃料亭
破败的纸门上溅满发黑的血迹。源赖光挑开半垂的帘子,只见三十余具尸体整齐地跪坐在宴席间,脸上都凝固着诡异的笑容,膝盖以下全部化作了白骨。
“咔嚓”
最上首的“主人”突然转头,脖颈扭转出诡异的弧度。它穿着染血的直衣,嘴角裂至耳根:“这位大人……也来参加……在下的……婚仪吗?”
源赖光的刀比回答更快。
被斩落的头颅在空中大笑,无头身躯却猛地膨胀,和服下爆出六条蜘蛛般的节肢。
朱雀大道·子时
屋檐上突然传来“咯咯”的笑声。源赖光猛地抬头,看见个穿着红襦袢的小孩倒吊在房梁上,惨白的小手里攥着一截肠子。
“大哥哥……”小孩的嘴角突然撕裂到耳根,“要玩手毬吗?”
小孩将肠子抛向空中,源赖光拔刀的速度比眨眼还快。刀光闪过,小孩的头颅飞起,黑血喷溅在坊墙上滋滋作响。
鬼物无穷无尽,一个人,终究无法对抗整个鬼域。
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心中决意已定。
清晨,清和源氏宅邸
“今日斩鬼八十三,亡者二百四十人。”
源赖光将战报投入火盆,案头上正堆着各地的急报。
“丹波国出现飞天夜叉,一夜屠尽三村”
“摄津港沉没的遣唐使船爬出珊瑚尸,渔民失踪者众”
“土蜘蛛挖穿了禁苑冰室,三条院的皇子被拖入地底,尸骨无存。”
“近江国急求退治红叶狩异象 ”
“平民开始用活人献祭鬼物,换一夜安宁……”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他望向窗外渐亮的天光,“一个人杀不完,就聚百人之力,百人不够,便集天下苍生,直至斩尽世间恶鬼。”
三日后,清和源氏的宅邸内。
“渡边纲。”源赖光沉声道,“你的剑,可还锋利?”
白衣剑士微微一笑,轻推刀镡,寒光乍现。“斩鬼之刃,从未钝过。”
“坂田金时。”
巨汉扛着铁斧,声如洪钟:“鬼怪什么的,砸烂便是!”
“卜部季武。”
阴阳师打扮的男子指尖夹着一张符咒,无风自燃。“符术之道,愿效绵力。”
“碓井贞光。”
最后的武士沉默颔首,腰间双刀便是回答。
源赖光目光扫过四人,缓缓拔出了佩刀。
“诸君可愿与我共立天理?”
“以武止戈,诛邪卫道!”
五刀交击,誓言震落檐上积雪。
“天理昭昭,百鬼夜消!”
辰时,罗城门
朝阳刺破阴云,幸存的百姓看见源赖光立于城门之上。白麻布覆盖着城下尸山。
“从今日起——”
他的声音压过鸦啼,鬼瞳在日光下泛着琥珀色凶光。
“持刀者随我斩鬼,执符者镇守四方,天理会所在之处,便是人间与鬼域的分界。”
人群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喜极而泣的哭喊。
渡边纲低头抚摸刀鞘,主公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他听得真切:当斩鬼之人比鬼更似恶鬼时,谁来斩他们?
鸭川河畔·夜
源赖光与四天王屏息潜伏在芦苇丛中,目光紧锁河面。
“来了。”卜部季武低声道。
河面突然泛起波纹,一个驼背的人形生物浮出水面。它皮肤青黑,头顶凹陷处积着一汪水,指间长着蹼,正是传说中的河童。
“按计划行事。”源赖光轻声道。
碓井贞光取下背上的葫芦,将清酒缓缓倒入河中。河童的鼻子抽动几下,立即被酒香吸引,笨拙地爬上岸来。就在它低头舔舐酒液的瞬间,坂田金时从侧面冲出,巨斧带着风声劈下。
“砰!”
河童以违背生物结构的姿势后折脊椎,斧刃堪堪擦过背甲。但真正的杀招在侧翼,渡边纲的居合斩快得拉出残影,刀锋精准切入颈椎,河童的头颅应声而落。
“第一个。”源赖光收刀入鞘。
近江·夜竹林
卜部季武突然按住符咒,只见前方三丈处的竹叶上挂着黏液,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辘轳首的蜕皮。”碓井贞光用刀尖挑起半透明膜状物,“不到两个时辰。”
竹林深处传来“嘎吱”声。众人立即背靠背形成战阵。只见五丈高的竹梢上,一个白衣女子的头颅正蛇形游走,脖颈延展如巨蟒。
“不对!”源赖光突然暴喝,“低头!”
一条湿滑的“脖颈”从地底破土而出!原来真正的辘轳首一直埋在地下,竹梢那个不过是诱饵!
“金时!”
“明白!”
坂田金时抡圆巨斧将一棵碗口粗的竹子拦腰斩断。正好压住破土而出的长颈。
“现在!”源赖光鬼瞳骤亮。
渡边纲的刀刺入女妖枕骨大孔,刀身一拧破坏小脑。碓井贞光同步甩出铁蒺藜,带着水银的暗器钉入脊椎每处骨节。这个喜爱吞噬脊髓液的怪物终于在抽搐中僵直。
第七夜·废弃寺庙
子时刚到,佛龛后突然传出“咯咯”的笑声。一个穿着僧袍的独眼妖怪爬了出来,手里拿着人骨念珠。
“是目竞僧。”碓井贞光低声道,“别看它的眼睛。”
妖怪的独眼突然睁大,卜步季武撒出硫磺粉,怪物惨叫一声,独眼被硫磺粉熏得睁不开,源赖光抓住时机,太刀从下往上斜挑,将妖怪劈成两半。
丹波国,陶窑
源赖光踢开窑门,热浪中浮现十几个“人形”。它们通体赤红,正咀嚼着半截烧焦的人腿。
“烟烟罗。”坂田金时抡起巨斧,“老子最讨厌烤过头的肉!”
战斗在灼热的窑内爆发。卜部季武的硫磺粉在高温中自燃,形成毒雾,碓井贞光双刀挑飞溅射的熔岩块,渡边纲专斩怪物膝盖,让它们跌入自己引发的火海。
源赖光则直取首领,那是一只吞噬了窑主的巨型烟烟罗。太刀刺入其咽喉,怪物爆炸成漫天火星,却在空中凝成火网罩下!
“退后!”
坂田金时怒吼着掷出巨斧,劈开火网。卜部季武趁机撒出混着水银的砂土,将残火压灭。
幸存的烧窑工还跪在废墟中哭泣,源赖光和四天王已经悄然离去。他们身后,朝阳正照在重新点燃的窑火上。
葛城山巅,轮入道在林间滚动,火焰点燃百年杉木,浓烟中传来焦尸的哀嚎。
碓井贞光突然掷出铁链,锁住滚动的火轮。轮入道发出蒸汽机般的啸叫,车轴处喷出炽白烈焰。就在高温气流袭来的刹那,卜部季武抛出的水银壶在火焰中炸开,水银在火焰中蒸发成剧毒的水银蒸汽。
汞蒸气形成的致命毒雾里,源赖光鬼瞳锁定轮轴核心。一刀刺穿了那张狰狞的鬼脸。
随着一次次成功的退治,五人的配合越来越默契。渡边纲的剑快如闪电,坂田金时的力量无人能敌,卜部季武的符咒总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碓井贞光则擅长设伏诱敌。而统领他们的源赖光,每次都能在最恰当的时机给出致命一击。
一个月后,京都城门
源赖光和四天王从比叡山消灭最后一只涂壁妖返回京都,百姓已经自发地聚集在城门口迎接。
“是天理会的大人们!”
“听说他们昨晚又退治了三个妖怪!”
“那个带头的源氏公子,听说连鬼王都畏惧他三分……”
人群的议论声中,没人注意到远处的山巅上,一个红发的身影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酒吞童子将手中的酒碗捏得粉碎。
“有意思。”他舔了舔沾满酒液的獠牙,“看来得亲自会会这些御鬼师了。”
罗城门,子夜。
源赖光将十二鬼首悬上门梁,汞液顺着铁索滴落,渡边纲忽然按住刀柄,低声道:“大人,有东西过来了。”
阴影中,一个身穿华服的鬼女缓缓走出。她的面容绝美,双手捧上一封烫金请柬。
“酒吞童子大人久闻源氏公子威名,特命小女前来相邀。”鬼女声音柔媚,“大江山红叶正盛,美酒已备,只待贵客光临。”
坂田金时冷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源赖光接过请柬,血腥气扑面而来,请柬上用血写着“共谋大业”四字。
“斩鬼之人源赖光启:汝之武勇,吾已尽知。京都小戏,不过儿啼,大江山巅,美酒佳肴已备,静待君临。汝,可有胆量,赴此‘百鬼之宴’?
——酒吞童子”
“回去告诉酒吞童子,”源赖光合上请柬,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三日后,我必携厚礼赴约。”
大江山深处,血雾弥漫。
山道上散落着破碎的骸骨,被野狗啃食得七零八落。酒吞童子斜倚在骷髅堆成的王座上,把玩着一颗尚未瞑目的人头。
“不够尽兴啊……”他叹息一声,五指收紧,头骨“咔嚓”碎裂,窟外传来哭喊,两只轮入道正驱赶数百名囚徒爬上山道。这些人类脖颈拴着铁链,皮肤烙着“鬼粮”二字,稍慢一步便被轮入道喷吐的火焰烧成焦炭。
身旁的鬼女战战兢兢地递上血酒,酒吞童子一饮而尽。
“人类的血,终究不如活生生的惨叫来得有趣。”
他站起身,赤脚踏过满地残肢,走向洞窟深处。那里吊着十几个活人,有男有女,皆是近日掳来的旅者或村民。他们面色惨白,嘴唇干裂,眼中只剩下绝望。
酒吞童子随手抓起一个年轻女子,指甲划过她的脸,鲜血顿时涌出。女子颤抖着,却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
“别怕,”他低笑,“我会让你活久一点。”
说罢,他俯身咬住女子的脖颈,却没有直接咬断,而是缓慢地啜饮,享受着她因痛苦而抽搐的身体。
“啊啊啊——”
惨叫声在洞窟中回荡,其余俘虏崩溃地哭嚎起来。酒吞童子满足地眯起眼,像在欣赏一曲美妙的乐章。
就在这时,一只鸦天狗振翅飞来,落在他肩头。
“大人,京都的源赖光接受了您的邀请。”
酒吞童子松开奄奄一息的女子,任由她瘫软在地。
“哦?”他舔了舔唇边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有意思……那就好好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