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山·血雾山道
源赖光站在大江山山脚,抬头望向被血色云雾笼罩的山巅。身后,四天王严阵以待。
“记住计划,”源赖光低声道,“酒吞童子交给我,你们负责牵制他的部下。”
渡边纲点头,手指轻抚刀柄,坂田金时咧嘴一笑,掂了掂手中的巨斧,卜部季武默念咒文,符纸在袖中微微发亮,碓井贞光则沉默地检查着箭囊。
五人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攀登,空气中腐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山道两侧的树木扭曲如鬼爪,树梢上挂着风干的尸体。
终于,他们抵达山顶。
酒吞童子的洞窟前,数十只鬼物严阵以待。有青面獠牙的夜叉,背生双翼的鸦天狗,还有浑身缠绕锁链的独眼巨鬼。而在它们中央,酒吞童子懒散地坐在骷髅王座上,红发如焰,獠牙森白,瞳孔在阴影中泛着绛紫色的光。
“欢迎你,斩鬼人。”见源赖光踏入大殿,他大笑着起身相迎:“源氏公子果然守信!”
“鬼王相邀,岂敢不来?”源赖光拱手行礼,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听闻大江山鬼王豪迈,特来拜会。”
“哦?传闻中的斩鬼人,也会说这等奉承话?”酒吞童子盯着源赖光说道。
“非是奉承。”源赖光摇头,目光诚恳,“鬼王统御百鬼,令行禁止,这等统御之能,便是朝廷大将也难及万一。”
酒吞童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却仍故作矜持:“源氏公子过誉了。”
“岂敢。”源赖光继续道,“鬼王雄踞大江山,麾下猛将如云,便是朝廷也要忌惮三分。若能与鬼王交好,实乃在下的荣幸。”
这番话显然搔到了酒吞童子的痒处。鬼王哈哈大笑:“好!源氏公子果然识时务!来人,上酒!”
“鬼王好客,我亦备了薄礼。”源赖光从怀中取出一坛酒,泥封揭开,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
酒吞童子吸了吸鼻子:“哦?这酒闻起来倒是不错。”
“神使鬼酒,传闻唯有真正的豪杰才配饮。”源赖光仰头饮下一口,面不改色。
酒吞童子盯着他,忽然冷笑:“你以为我会轻易喝下别人的酒?”
源赖光不语,只是将酒坛递给身旁的一只小鬼。那小鬼贪婪地抱起酒坛,“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片刻后,竟兴奋地手舞足蹈,显然无事。
酒吞童子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又被傲慢取代。他伸手抓过酒坛,大笑道:“既如此,本王便不客气了!”
说罢,他仰头狂饮。
酒坛早已下了水银毒,水银与酒并不相溶,因此沉淀在坛底,源赖光和鬼怪们喝的上层酒液并没有毒,然而,酒吞童子直接抱起酒坛,坛底沉积的水银随着他的动作滑入喉中。
刹那间,鬼王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
酒吞童子忽觉脏腑如坠冰窖。他低头看向胸口,皮肤下凸起蛛网状黑脉,那是汞毒入体的征兆!
水银剧毒迅速侵蚀着他的力量,鬼王高大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摇晃。
源赖光拔刀出鞘,童子切安纲刀尖直指鬼王。
“现在,该结束了。”
“杀了他!”酒吞童子一声令下,数十头恶鬼蜂拥而上。
渡边纲率先迎敌,刀光如新月破空,正是天然理心流·月影的起手式。刀锋精准切入鬼女颈骨,斩下鬼女头颅,随后反手一记“逆风”斩断背后袭来的鸦天狗翅膀。
“痛快!”坂田金时抡起巨斧,施展宝藏院枪流·卷落技法,三只鸦天狗拦腰而断,紧接着斧柄回旋砸碎独眼巨鬼膝盖。
卜部季武双手结印,配合贺茂流·炎符,符纸化作火网笼罩鬼群。鬼卒们在硫磺烈焰中皮肉翻卷,发出凄厉哀嚎。
碓井贞光立于高处,弓弦连震。“日置流·星追”箭术发挥到极致,每一箭都精准贯穿鬼物咽喉。第七箭箭簇竟突然分裂,同时击穿三只河童的命门。
源赖光与酒吞童子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即便水银毒侵蚀内脏,鬼王依旧凶悍无匹。
“小把戏!”酒吞童子一记爪击袭来,源赖光施展香取神道流·胧月夜,刀身以微妙角度卸开力道。但鬼王变招极快,左爪在赖光肩头留下五道血痕。
源赖光后撤半步,童子切安纲突然变势,转为鹿岛新当流·飞燕。刀光如燕返般折转,在酒吞童子胸前切开十字伤口。黑血喷涌而出,落地竟腐蚀出缕缕青烟。
“最后一击!”源赖光抓住鬼王毒发僵直的瞬间,童子切化作银虹直取咽喉。酒吞童子勉强侧头,刀锋偏转刺入肩胛。
“啊啊啊!”鬼王暴怒,浑身爆发出最后的妖力。他双手合握,以“鬼金棒”之势砸向源赖光天灵盖。
千钧一发之际,源赖光侧身闪过致命一击,刀柄顺势以体术·骨砕重击鬼王腕骨,随即刀光回转。
奥义·虎切!
“嗤!”
刀光闪过,鬼王首级飞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颗头颅竟在空中扭转,一口咬住童子切刀身,獠牙与钢刃摩擦,迸发出刺目火花。
“无耻!”酒吞童子的头颅嘶吼着,瞳孔开始扩散,“居然给我下水银毒!”
“还不肯死透吗?”源赖光冷喝,抬腿一记古武道·骨砕蹴,狠狠踹在酒吞童子的面门上。
“咔嚓!”鬼首终于松口,鬼王最后的诅咒回荡在洞窟中。那把斩下鬼王首级的太刀,从此得名“童子切安纲”。
然而,酒吞童子的头猛地炸开,一股狂暴的精神元素如潮水般爆发!
源赖光只觉得眼前一黑,无数扭曲的画面疯狂涌入脑海——
一个年轻的僧侣跪在血泊中,佛珠散落一地,寺庙在身后燃烧。僧侣的嘴唇颤抖着念诵佛经,可当他抬起头时,镜中倒映出的却是酒吞童子狰狞的鬼面。
无数张惨死的面孔在黑暗中浮现,他们的嘴巴大张,发出无声的尖叫。被活剥人皮的商贾、钉在木桩上的孕妇、仍在抽搐的断肢……这些画面如潮水般涌入源赖光的脑海,每一帧都清晰得令人作呕。
最深处,一段被刻意封存的记忆浮现:酒吞童子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脚下踩着孩童的头颅,发出癫狂的大笑。
“唔……”
源赖光跪倒在地,童子切深深插入地面。他的眼前鬼影幢幢,耳边回荡着数百年来被酒吞童子虐杀之人的哀嚎。被鬼火烧焦的孕妇、接在断肢上的婴儿手掌、青坊主吸食脑浆时的愉悦……那些声音层层叠叠,像尖刀般搅动着他的神智。仿佛有无数双手正从地底伸出,要将他拖入深渊。
“大人!”渡边纲冲上前扶住他。
“走……先离开这里……”源赖光咬牙道,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四天王不敢耽搁,迅速带着他撤离大江山。
回程的路上,幻觉仍未消散。
山路在他眼中变成了由尸体堆砌的阶梯,每一块石头都化作骷髅。路旁的樱花树渗出鲜血,花瓣落地化作蠕动的眼珠,渡边纲伸手扶他,可那只手在源赖光看来却是一截腐烂的鬼爪。
“别碰我!”源赖光猛地挥刀,险些斩中渡边纲。
四天王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用布条将他的双手缚住。卜部季武点燃安神香,但飘散的烟雾在源赖光眼中却化作无数只挣扎的鬼手。
“大人……”碓井贞光低声问道,“您看到了什么?”
源赖光颤抖着吐出几个字:“……地狱。”
回到京都后,源赖光将自己锁在房中,铠甲都来不及卸就栽倒在榻上。
第一夜,他看见酒吞童子的鬼影站在墙角,獠牙间滴落鲜血。“你以为杀了我就能结束?”鬼影狞笑,“你每闭一次眼,都会看到我杀人的画面……永远。”
第三夜,他听见床底下传来婴儿的哭声。当他俯身查看时,一只青紫色的鬼手猛地抓住他的衣襟,源赖光挥刀斩去,却只劈碎了木地板。
第七夜,最可怕的幻象降临,他站在铜镜前,镜中的自己嘴角缓缓撕裂,露出和酒吞童子一模一样的獠牙……
“滚出去!”源赖光一拳打碎铜镜,碎片割破了他的指节。真实的疼痛让他短暂清醒,他瘫倒在地,耳边又响起了新的声音,那是酒吞童子生前作为人类时,念诵佛经的悲鸣……
“必须……撑住……”
他盘坐于榻上,强迫自己凝神静气,一点点消化那些狂暴的精神元素。
深夜,清和源氏的宅邸内。
源赖光静坐于房中,斩杀酒吞童子已过去十日,但他的精神仍被那些狂暴的记忆侵蚀。每当闭眼,耳边就会响起冤魂的哭嚎,眼前浮现无数扭曲的画面,被活烹的僧侣在沸水中伸手,孕妇的肚皮里钻出长着獠牙的婴儿……
“咳……”
他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
“沙……沙……”
地板下传来节肢动物爬行的声响。源赖光的手指无声地扣住蜘蛛切的刀柄,青筋在手背暴起。
“砰!”
土蜘蛛破地而出,蜘蛛腿的刚毛上挂着腐肉碎屑,六只复眼闪烁着幽光,口器开合间喷出腥臭的酸液。
源赖光翻身跃起,蜘蛛切瞬间出鞘,斩断最先袭来的肢节,黑血喷溅!
怪物嘶鸣着缩回地底,庭院地砖接连塌陷,十余只土蜘蛛从四面八方涌出。它们的战术精密如军队,三只佯攻吸引注意,五只绕后封堵退路,两只钻入地底破坏承重柱。
“给酒吞童子大人偿命吧!”土蜘蛛狞笑着,口中喷出腥臭的毒雾。
源赖光强忍精神剧痛,蜘蛛切横于身前。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全力战斗,但退缩,只有死路一条。
土蜘蛛的移动速度极快,八条腿在地面敲击出密集的“咔嗒”声,身形如鬼魅般闪烁。源赖光勉强招架,但每一次刀锋与蜘蛛肢节相撞,都震得他虎口发麻。
“咔!”
蜘蛛切与甲壳相撞迸出火星。源赖光的蜘蛛切几乎被震落,后撤时踩到黏稠的蛛网。一条尖刺般的蛛腿从刁钻角度刺来,在他左肩撕开血口。
“呃啊!”
第二只土蜘蛛趁机扑上,八条腿如牢笼般合围。源赖光勉强架住两根前肢,却被第三条腿扫中腰腹,整个人踉跄后退。阴影中又窜出一只,尖锐的肢节直取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他仰头避过,反手一刀劈在土蜘蛛口器上。怪物吃痛后退,却露出狞笑,这正合它们心意。
“砰!”
潜伏多时的土蜘蛛首领突然破土而出,粗壮的肢节如战锤般砸在源赖光胸口。胸口传出肋骨断裂的脆响,他被击飞数丈,后背重重撞上庭院古松。树皮炸裂,落叶纷飞。
“咳……咳咳……”
鲜血从嘴角溢出,视野因剧痛而模糊。土蜘蛛们迈着优雅的步伐逼近,首领抬起沾血的肢节,黏液滴落在源赖光脸上。
“区区人类,也配称斩鬼人?”
源赖光的视野开始模糊,酒吞童子的记忆再次翻涌,那些被吞噬之人的惨叫,那些扭曲的怨恨,那些不属于他的杀戮欲望……
要……失控了吗……
就在土蜘蛛的利爪即将贯穿他咽喉的瞬间——
“轰!”
源赖光的左眼,突然燃起绛紫色的流光!
酒吞童子的精神元素,在这一刻被彻底吸收、转化!
蜘蛛切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刀鸣。在黄泉鬼瞳的视野里,土蜘蛛不再是可怖的怪物,而是由无数发光的脉络组成的标靶。甲壳接缝处的弱点、肢节活动的轨迹、毒腺收缩的节奏,全都纤毫毕现。
“原来如此……”
他低语着,蜘蛛切缓缓抬起。
土蜘蛛的攻势再次袭来,但这一次,源赖光的身影消失了。
“什么?!”
刀光如幽冥鬼火,在土蜘蛛周身闪烁。每一次斩击都精准命中关节连接处,黑血如泉喷涌!土蜘蛛发出凄厉的嚎叫,八条腿接连被斩断,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不可能!你怎么会……”
源赖光没有回答。他的黄泉鬼瞳闪烁着绛紫色流光,蜘蛛切高举过头,刀身竟也缠绕起同样的光芒。
蜘蛛切精准刺入土蜘蛛首领胸甲的接缝处。刀刃旋转挑开甲壳,将藏在里面的心脏绞得粉碎。
剩余土蜘蛛发出高频嘶叫,从四面八方扑来。但在黄泉鬼瞳的视野里,它们的动作慢得可笑。
源赖光的身影在庭院中化作紫色流光。第二只土蜘蛛刚抬起前肢,蜘蛛切已贯穿其复眼间的薄弱甲壳,第三只喷出的毒雾被刀风劈散,源赖光随即踏着它的步足跃起,刀光自天灵盖贯入,第四只的八条腿同时断裂,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哀鸣。
最后一只土蜘蛛刚想钻地逃跑,源赖光的刀已提前等在其退路上。
“我说过……”刀光闪过,土蜘蛛的头颅飞起,“一个都别想逃!”
四天王赶到时,庭院已成修罗场。二十八具土蜘蛛残骸摆在庭院里,每具的致命伤都精准落在神经节上。
渡边纲的刀“当啷”落地:“您的眼睛……”
源赖光的左眼瞳孔已化为深邃的绛紫色,眼底还残留着幽冥之火。当他望向众人时,卜部季武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灵魂。
“无碍。”他轻声道,“只是……看清了一些东西。”
他望向远方,黄泉鬼瞳的视野穿透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