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原依蜷缩在破败的茶屋角落，外面的街道上，新选组的队士正在挨家挨户搜查。
“搜仔细了！”队士命令道，“那丫头跑不远！”
幕府的追捕令贴满了大街小巷，悬赏金高得足以让任何一个浪人疯狂。
河原依握紧腰间的短刀，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脚步声靠近，河原依屏住呼吸，刀尖对准了仓库的门，门被拉开的一瞬，她猛地刺出。
刀锋停在对方咽喉前半寸。
“阿绫？”
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
“别出声。”雅乐绫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迅速解开自己的襦袢，露出里面侍女的素色单衣。“换上。”
河原依没有动。
“河原家已经没了。”雅乐绫轻声说道，“你现在出去，只会被乱刀砍死。”
“那又怎样？你要我像条狗一样逃？”
雅乐绫突然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活下去。”雅乐绫一把扯下河原依染血的衣衫，动作粗暴却小心地避开了她的伤口。“从现在起，你是我的贴身侍女小雪，记住了吗？”
雅乐绫接着从袖中取出朱粉，仔细地抹在河原依的脸上，遮掩她过于苍白的脸色。又用炭笔稍稍改变了她的眉形，最后将自己的簪子别在河原依的发间。
“低头，跟在我身后三步。”雅乐绫最后检查了一遍伪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抬头。”
河原依混在雅乐家的队伍里，走向码头，前方新选组已经设下关卡。
“雅乐小姐。”队士恭敬地行礼，目光却狐疑地扫向河原依，“这是……”
“我的侍女。”雅乐绫的声音冷若冰霜，“让开。”
队士犹豫了一下：“可是将军有令，所有人都要……”
“唰”的一声，村正刀出鞘三寸。
“我说，让开。”
队士们慌忙退开，雅乐绫昂首走过关卡，河原依低着头紧跟其后。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右肩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染红了内衫。
长崎港口，荷兰商船“威廉号”静静地停泊在栈桥边。河原依望着雅乐绫的眼睛，依然如她们初见时般清澈，却又多了几分她读不懂的复杂。
“跟我一起走。”河原依的声音嘶哑，“德川家不值得你效忠。”
雅乐绫轻轻摇头：“雅乐家世代侍奉将军，这是我的宿命，就像你注定要离开一样。”
远处传来新选组搜查的喧哗声，雅乐绫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河原依。
“答应我，”雅乐绫在她耳边低语，“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船缓缓离岸。
河原依站在甲板上，望着码头上那个越来越小的白色身影。雅乐绫始终没有挥手，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柄出鞘的刀。
海上的第一夜，河原依在甲板上吐得昏天黑地，胃里翻江倒海，嘴里满是胆汁的苦味。
“第一次坐船？”阴影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一个披着褐色羽织的年轻人蹲在木箱上，手里把玩着一枚西洋硬币。月光从舱板的缝隙漏进来，照在他左颊的疤痕上。
“天理会成员，高杉晋作。”他抛起硬币，“想必您就是逃亡的河原家小姐？”
“长州藩的船，幕府的狗不敢搜。”高杉晋作跳下木箱，“但你要是再吐下去，水手们会把你扔进海里喂鲛。”
“天理会……你们就是天理会？”河原依猛地抬头，眼中的泪水混着恨意燃烧。“河原家……从来不是天理会的人！”
高杉晋作笑了，笑容里带着讽刺和怜悯。
“重要吗？幕府说你们有罪，你们就有罪，如果你想复仇，就活下去。”
三日后，河原依终于能站稳了，高杉晋作在甲板上教她装填雷汞手枪。
“扳机扣到一半会卡住，”他握着她的手压上火石，“这时候要……”
轰！
后坐力震得她猛地后退，子弹在桅杆上凿出个洞。水手们破口大骂，高杉晋作却大笑起来。
“不错！比京都那些废物强多了！”
高杉晋作接着将望远镜递给河原依。镜头里，长崎港的炮台正在扩建，但工匠们的动作僵硬得不似活人。
“看见了吗？”高杉晋作说道，“幕府用尸血术改造的黑胫巾组，比活人耐打十倍。当年幕府联合雅乐家清算了天理会，但自己也在多年后堕入了鬼道。”
第二天，海上的晨光里，高杉晋作站在甲板上，手中拿着一把木刀，开始传授河原依剑术。
“剑术不是杀人技，而是心技。”他看向河原依，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你想学什么剑术？”
河原依握紧手中的木刀，沉默片刻。
“能变强的，都学。”
“好！那就从天然理心流开始。”
高杉晋作的刀突然劈下，河原依本能地格挡，然而高杉晋作手腕一翻，刀背轻轻敲在她的手肘上。
天然理心流·切落。
“切落，不是蛮力。”他收刀，示范了一次流畅的弧线斩，“要像流水一样，顺着对手的力道斩断他的攻势。”
河原依反复练习，直到手腕酸痛。高杉晋作偶尔指点，更多时候只是靠在船舷边看着。
某天傍晚，高杉晋作换了一把更长的木刀。
“镜新明智流，讲究大开大合。”他双手持刀，猛地一记横斩，刀风甚至掀起了甲板上的尘埃。
“你来试试。”
河原依模仿他的动作，但刀势总是不够凌厉。
“腰要沉，刀要稳。”高杉晋作站在她身后，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调整姿势，“剑术不是手臂的力量，而是全身的协调。”
暴风雨来临前，高杉晋作教她燕返。
“这是柳生新阴流的奥义之一。”他单手持刀，突然一个回身斩，刀光如燕尾般划过空气。
“不是单纯的转身，而是借势。”他解释道，“对手攻来的力道，就是你反击的力量。”
河原依练习了数十次，终于在风雨中勉强完成了一次像样的燕返。高杉晋作满意地点头。
“不错，但还差得远。”
航行的最后一周，高杉晋作教她香取神道流·片手斩。
“战场上，你的另一只手可能受伤，可能持盾，也可能抓着同伴。”他单手持刀，猛地一记斜劈。
“片手斩，是绝境中的剑术。”
河原依尝试了几次，但单手的力量始终不足。
“不是蛮力。”高杉晋作摇头，“是瞬间的爆发。”
他抓起她的手，让她感受自己手腕的发力方式。
“像这样——”
在习得诸多流派后，高杉晋作让她与自己实战。
“用你学过的所有流派，攻过来。”
河原依调整呼吸，握紧木刀。她已经能看清他的动作，镜新明智流·逆风，大开大合的斩击。
河原依侧身，刀锋擦着她的衣角划过，河原依反手一记天然理心流·切落，直取高杉晋作的手腕。
高杉晋作挑眉，后撤半步，刀势一转，以柳生新阴流·燕返回击。
木刀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错。”高杉晋作收刀笑道，“总算有点样子了。”
高杉晋作教她的不仅是剑术，某个傍晚，他靠在船舷边，望着远处的海平线。
“你知道幕府为什么害怕黑船吗？”
河原依摇头。
“因为他们害怕改变。”高杉晋作说道，“锁国两百年，他们早就忘了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看向河原依。
“河原依，你的仇人真的是雅乐龙牙吗？”
河原依握紧刀柄，没有回答。
“不。”高杉晋作淡淡道，“你的仇人，是这个腐烂的幕府。”
航行的最后一日，高杉晋作带她来到甲板上。
“天理会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他直视河原依的眼睛，“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改变这个国家。”
河原依沉默片刻。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的剑里有‘志’。”高杉晋作笑了笑，“不是单纯的恨，而是想要斩断什么、重建什么的觉悟。”
他伸出手。
“加入我们吧。”
河原依看着他的手，最终点了点头。
靠岸前夜，高杉晋作带河原依爬上桅杆，指向海平线上隐约的陆地轮廓。
“那里叫上海，洋人的租界有煤气灯和铁路，”高杉晋作掏出一块铜牌，“天理会真正的教义，是让日本人都能活在阳光下。”
铜牌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神不在神社，在民心中”
“接下来，你会见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人。”高杉晋作说道，“天理会不只是一个组织，它是一种‘道’。”
河原依望着远方的光，轻声问：“这条路，能走到哪里？”
高杉晋作笑了。
“走到旧时代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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