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办公室内,厚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王海峰并没有立刻处理桌上那份墨迹未干的处分决定。他皱着眉,脸上那副怒不可遏的表情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算计和冷漠。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拨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
“喂?周局吗?我海峰啊……”
王海峰的声音瞬间切换成一种带着恭敬和恰到好处为难的腔调,
“哎,对不住对不住,让您家公子受委屈了,是我工作没做好……是是是,那个叫夏侯北的山里学生,简直就是个暴力狂!无法无天!简直是颗埋在学校的定时炸弹!……您放心,处理了,顶格处理!记了两次大过,让他当众深刻检讨,自行车损失也由他主要负责赔偿……是是是,我明白,必须严肃校纪……”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忧虑:
“不过啊周局,这事儿……闹得动静有点太大了。校门口围观的学生家长,不下几十号人,都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有几个情绪特别激动的家长,尤其是城里那几个有头有脸的,像林雪薇她妈妈,还有家委会的张主任、李委员,刚才电话都直接打到我这儿了,措辞……非常激烈啊……”
王海峰故意又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措辞:“他们的意思……非常明确。认为夏侯北这种有严重暴力倾向、无视校规、来自闭塞山区的‘危险分子’,留在学校是巨大的安全隐患,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强烈要求……学校立即开除!以儆效尤,维护一中的声誉和其他学生的安全……您看这舆论压力……”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些什么。
王海峰连连点头:“是是是,您的顾虑很对,影响确实不好……毕竟刚开学,又是山里特招来的,直接开除显得我们不够包容,也怕引来不必要的非议……对对对……那这样,我再看看情况,施加点压力,争取……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主动退学?这样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些……嗯嗯,好的好的,周局您放心,我一定处理好!绝不让小周同学再受半点委屈!……哎,好好,再见周局!”
放下电话,王海峰脸上那副为难和恭敬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端起桌上的保温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目光冰冷地扫过墙角那堆刺眼的自行车残骸,又落在桌面上那份写着“夏侯北,记大过两次”的处分决定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也照亮了他镜片后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办公室里,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依旧浓烈,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股更深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校门外早已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梧桐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从未发生。只有水泥地上那几道被自行车砸出的细微裂痕,散落的几根扭曲辐条,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无声地诉说着风暴的痕迹。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一片塑料碎片,打着旋儿,掠过那堆冰冷的金属残骸,最终消失在教学楼巨大的、沉默的阴影里。 而风暴,真的结束了吗?那两次大过的处分,当众检讨的羞辱,天价的赔偿,周强恶毒的威胁,还有电话里那冰冷的“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这一切,才刚刚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了那个来自卧牛山深处、背脊挺直的少年身上。他攥紧的拳头,指缝间凝固的血迹,预示着这场风暴远未平息,更大的暗流,正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汹涌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