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北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黝黑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暗沉,嘴角干涸的血迹像一道刺目的伤痕。他那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迎上王海峰审视的目光,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空洞。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抱着包袱、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的张二蛋,又扫过一脸怨毒和得意交织的周强,最后目光掠过身边那些脸上带着伤、眼中燃烧着愤怒和担忧的伙伴们。 沉默在蔓延,空气沉重得几乎凝滞。
几秒钟后。
“是。”
一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每个人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
王海峰似乎被这干脆的承认噎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冷笑。周强则几乎要笑出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胜利快意。
“很好!”王海峰的声音如同宣判,“目无尊长,寻衅滋事,毁坏他人贵重财物,聚众斗殴,扰乱校园秩序!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端败坏!你夏侯北,就是最大的害群之马!”
他不再看夏侯北,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拿起笔,刷刷地在纸上写着,语气斩钉截铁,
“所有参与动手斗殴人员,夏侯北,记大过两次!周强、李威(下巴受伤的)、张超、王磊(另一个跟班),各记大过一次!深刻检讨五千字!明天课间操,当众宣读!赔偿周强同学自行车损失!金额由学校核定后通知!其余参与斗殴人员,”他指着石头和其他山里少年,“各记过一次!检讨三千字!”
“至于你,张二蛋,”王海峰厌恶地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身影,“虽然没有直接动手,但事情因你而起!携带危险物品(指那个包袱?)扰乱校园秩序!记警告处分!检讨一千字!”
这个裁决,看似“公平”地处罚了所有人,实则极不公平。
夏侯北承担了最重的惩罚(两次大过,当众检讨,赔偿大头),周强和他的跟班虽然也被记大过,但显然“被打”的身份让他们在后续赔偿和舆论上占据了优势。
石头和其他山里少年纯粹是帮忙却同样受罚。
而张二蛋更是无辜受重罚。
周强对这个结果似乎还算满意,虽然自己也被记过,但看到夏侯北被记两次大过还要当众检讨赔钱,眼中闪过快意和算计的光芒。他的跟班们则垂头丧气。
夏侯北依旧面无表情,仿佛罚的不是自己。只是当王海峰念出“两次大过”时,他那挺直的背脊似乎又绷紧了一分,像一根即将被压到极限却依旧不肯弯曲的钢钎。
张二蛋却猛地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王主任…我…我没有…那自行车…包袱里只是…只是鸡蛋…”
巨大的委屈和恐惧让他语无伦次。
“闭嘴!”王海峰第三次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尖利,“再敢顶嘴一句,处分升级!现在,立刻!所有人,都给我滚出去!明天早上八点,检讨书必须放在我桌上!少一个字,处分照旧!”
如同被驱赶的败兵,一群少年被两个保安粗暴地推出了教导处那扇沉重的、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红木门。 走廊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灰尘味。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周强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和后背,在路过夏侯北身边时,刻意停下了脚步。他凑近夏侯北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赤裸裸的威胁,一字一顿,清晰地送入夏侯北耳中:
“乡巴佬,这事儿,才刚刚开始。你给老子等着。不把你彻底赶出一中,不让你那破家赔得倾家荡产,老子就不姓周!你那点可怜的学费,还有你爹娘在山里刨的那点食儿……呵,等着瞧!”
他刻意加重了“学费”和“爹娘”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 说完,他带着三个跟班,虽然狼狈,却依旧努力挺直腰板,趾高气扬地朝着楼梯口走去,留下一个充满怨毒和优越感的背影。
夏侯北站在原地,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微光,在他脸上切割出冰冷的线条。他看着周强消失在楼梯转角的阴影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那冰冷的火焰并未因刚才的爆发而熄灭,反而在周强恶毒的威胁下,无声地、更加幽暗地燃烧起来,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可怕的风暴。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指关节处那几道细小的、因巨大力量反震而裂开的伤口,渗出的血珠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却令人心悸的“咔吧”声,仿佛骨骼都在呻吟。
张二蛋抱着他那视若珍宝的蓝布包袱,缩在走廊最深的阴影里,看着夏侯北攥紧的、指节发白的拳头,看着他那冰冷得如同卧牛山寒潭的侧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连牙齿都忍不住轻轻磕碰起来。他抱紧了怀里的包袱,那里面,硬硬的鸡蛋似乎也染上了冰冷的、不祥的寒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