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叙白书桌上的那盏冷光灯,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那份摊开的、关于宋砚的初步调查文件照得一片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味,混合着他身上冷冽的雪松气息。他靠在宽大的皮椅里,指间夹着的钢笔悬停在纸页上方,笔尖凝着一滴浓黑的墨,久久未落。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足以冻结空气的寒芒。宋砚……这个名字像一根淬毒的针,扎进他蛰伏了八年的、遍布伤疤的记忆深处。
沈落落抱着熟睡的念念,蜷缩在客厅角落那张巨大的真皮沙发里。深灰色的羊绒围巾将女儿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恬静的睡颜。沈落落却毫无睡意,身体僵硬,神经末梢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次书桌后钢笔与纸张细微的摩擦声,都像冰锥刮过她的神经。唇瓣上残留的微凉触感,和他臂弯间那短暂却强势的温度,在混乱的心绪里顽固地盘旋,与对宋砚的冰冷恨意和巨大的不安感交织缠绕,让她坐立难安。
“叮铃铃——”
沈叙白放在桌角的私人手机骤然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叙白几乎是瞬间抓起手机,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扫了一眼屏幕,眉头锁得更紧,迅速接通,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说。”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大,沈落落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沈叙白周身的气场在瞬间变得更加沉凝、锐利,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他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下颌线绷紧如刀锋。
“……确定位置了?”他声音冷得像冰渣。 “……” “盯紧。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 “证据链……继续深挖。尤其是八年前药品来源那条线,给我挖穿它!”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丝,压抑着滔天的怒火,“还有,查他最近接触的所有人!特别是……”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猛地扫过沙发上的沈落落,那眼神锐利得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姓沈的!”
沈落落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他还在怀疑她?!怀疑她和宋砚有关联?!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冲上头顶,又被她死死压住。她不能在这里失控,念念还在睡。
沈叙白挂了电话,手机被他重重地扣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拉出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动作利落,带着一种刻不容缓的肃杀之气。
“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他看也没看沈落落,声音冰冷地命令,如同在给一件物品下达指令。说完,他迈开长腿,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大步流星地走向玄关。
厚重的入户门被拉开,又沉重地关上。 “咔哒。” 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落下。
巨大的公寓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空旷、冰冷。只有壁炉模拟火焰跳动的光影,在昂贵的灰墙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影子。沈落落抱着念念,僵在沙发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透了。被囚禁的屈辱感,和对宋砚的恨意,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念念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妈妈身体的紧绷,小眉头微微蹙起,发出不安的呓语。
沈落落连忙低头,轻轻拍抚着女儿的后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她需要想办法联系外界,需要知道外面的情况,需要……保护念念。
她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女儿放在沙发上,用那条过于宽大的羊绒围巾仔细盖好。然后,她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走向沈叙白刚才离开的书桌。目光落在桌上那部被扣下的、线条冷硬的黑色手机上。私人手机……也许……没有密码?
她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带着巨大的负罪感和一丝渺茫的希望,小心翼翼地按下了侧边的唤醒键。
屏幕瞬间亮起! 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需要输入六位密码的界面。
沈落落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果然……她颓然地收回手,指尖冰凉。巨大的无力感再次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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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远资本总部,二十七层。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咖啡豆的焦香和一种无声的、高速运转的紧绷感。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晨光中苏醒,却驱不散这资本心脏的冰冷锐意。
助理林晚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套装,踩着五厘米的黑色高跟鞋,步履如风地穿过开放式办公区。她手里抱着一摞急需沈叙白签字的文件,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正压低声音快速而清晰地交代着:“……对,九点半的会议材料投影备份送到一号会议室。另外,通知风控部,沈总监要的永正资本项目最终风险评估报告,十点前必须放在他桌上……”
她语速飞快,思维缜密,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精准地避开了几个端着咖啡边走边聊的同事。作为沈叙白的首席特助,林晚早已练就了在高速运转中保持绝对高效和零失误的本领。她像一枚精准嵌入叙远这台庞大机器的螺丝钉,冷静,高效,一丝不苟。
就在这时,电梯间方向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低低的抱怨。
“见鬼!这什么破导航!绕了三圈了!叙远资本总裁办到底在哪个方向?!” 一个年轻、带着点艺术腔调的不耐烦男声响起。
林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米白色亚麻衬衫、卡其色休闲裤的男人,正站在电梯口不远处,一脸烦躁地抓着他那头微卷的、略显凌乱的深棕色头发。他身形修长,面容英俊,带着一种慵懒随性的艺术家气质,与周围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精英氛围格格不入。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用帆布包裹着的长方形物体,像是一幅画。
林晚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总裁办区域闲人免进,这人明显走错了,还如此喧哗。她脚步未停,径直朝着总裁办入口的方向走去,打算让保安处理。
然而,就在她即将与那个烦躁的艺术家擦肩而过时——
“喂!美女!等等!”那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试图拦住林晚的去路。他动作有些急,拎着画框的手臂猛地一甩!
“小心!”林晚眼疾手快,下意识地侧身想躲开那沉重的画框!
但太迟了! 画框沉重的棱角,不偏不倚地撞在了林晚端着的那杯刚在茶水间倒的、还冒着热气的黑咖啡上!
“哗啦——!”
滚烫的、深褐色的咖啡液,如同小型瀑布般,瞬间泼洒出来!一大半精准地浇在了林晚熨帖平整、价值不菲的深蓝色套装前襟上!深色的污渍迅速蔓延开,像一张丑陋的地图!还有一小部分,则溅在了男人那件米白色亚麻衬衫的袖口和……林晚下意识伸出去想挡的手背上!
“嘶——!”滚烫的液体让林晚倒抽一口冷气,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Oh Shit!对不起对不起!”男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惊呆了,看着林晚瞬间狼藉的前襟和自己袖口的污渍,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懊恼和手忙脚乱,“我……我不是故意的!这该死的画框……我帮你擦擦!”他慌乱地放下沉重的画框(帆布包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纸巾,结果只掏出一条皱巴巴、看起来也不太干净的……手帕?
林晚看着自己精心打理的套装瞬间报废,手背火辣辣地疼,再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慌乱、拿着条皱巴巴手帕想往她身上招呼的男人,一股怒火夹杂着巨大的荒谬感直冲头顶!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把文件拍在对方脸上的冲动。职业素养让她维持着最后的冷静,但声音已经冷得像冰:
“这位先生,总裁办是禁区。请您立刻离开。另外,”她看了一眼他放下的帆布包,“您的画框,请自行保管好,再撞到人,后果自负。”她看也没看那条递过来的脏手帕,抱着被咖啡浸湿了一角的文件,挺直脊背,无视胸前那片刺目的狼藉和手背的灼痛,迈着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僵硬怒火的步伐,绕过他,径直走向总裁办入口。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清脆、冰冷。
宋清(宋砚的弟弟)拿着那条被嫌弃的手帕,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林晚挺直冷硬的背影消失在磨砂玻璃门后,再看看自己袖口和地上的咖啡渍,还有那个惹祸的画框,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小声嘟囔:“……完了完了,哥交代的事没办成,还把人家特助得罪了……这女人气场好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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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叙白公寓。 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已大亮。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明亮的光带。
念念醒了。小家伙从深灰色的羊绒围巾里钻出来,揉着惺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空旷的大房子。“妈妈?”她软软地叫着,小肚子配合地发出“咕噜噜”的抗议声。
沈落落一夜未眠,眼底青黑更重。她抱起女儿,心不在焉地安抚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入户门。沈叙白一夜未归。他在做什么?抓到宋砚了吗?她像个被困在信息茧房里的囚徒,巨大的不安啃噬着她。
“妈妈,饿……要喝奶奶……”念念委屈地扁着小嘴,小手揪着妈妈的衣服。
沈落落回过神,压下心头的焦虑。“好,妈妈给你弄吃的。”她抱着女儿走向厨房。冰箱里依旧空荡。她拿出昨晚那盒剩下的牛奶,又找到了一个干净的玻璃杯。这次她学乖了,只倒了小半杯。
她正笨拙地研究那个高科技的“飞船仪表盘”微波炉,试图把牛奶加热,念念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腿边。突然,玄关处传来一阵急促的电子锁开启声!
“滴滴——咔哒!”
厚重的入户门被猛地推开!
沈叙白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大步走了进来。他身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不见了,只穿着昨晚那件深灰色衬衫,领口依旧随意地解开两颗,但此刻那件价值不菲的衬衫前襟和袖口上,赫然沾染着几处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冷硬阴沉,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周身散发着一种刚从修罗场归来的、令人胆寒的戾气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沈落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抱着牛奶杯的手猛地一抖,几滴冰凉的牛奶溅到了手背上!他受伤了?!还是……别人的血?!
念念也被这突然闯入的、带着血腥气的“冰箱叔叔”吓了一跳,小身子猛地缩进妈妈腿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他。
沈叙白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厨房里的母女。他径直走向客厅中央,脚步沉重。就在经过沙发时,他高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沈落落的心猛地一紧!
下一秒,沈叙白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高大的身体重重地陷进了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紧闭着眼,一只手疲惫地捏着眉心,另一只沾着暗红血迹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紧蹙的眉头间刻着深深的沟壑,那副冷硬的盔甲在巨大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下,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感。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念念躲在妈妈身后,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沙发上那个看起来很累很累的“冰箱叔叔”。小孩子的直觉似乎让她感觉到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小身子动了动。
沈落落下意识地想拉住女儿。
念念却挣脱了妈妈的手,像一只勇敢又好奇的小企鹅,迈着小短腿,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沙发边。
沈落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
念念站在沙发旁,仰着小脑袋,看着沈叙白紧闭双眼、疲惫不堪的侧脸。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轻轻地、试探性地拉了拉沈叙白那只无力垂落在沙发边缘的、沾着暗红血迹的大手的一根手指头。
沈叙白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念念见他没有反应,胆子似乎大了一点。她踮起小脚,努力凑近沈叙白的耳边,用软糯糯的、带着奶气的声音,小小声地、像分享一个秘密般说道: “冰箱叔叔……你流血了……痛痛吗?” “念念……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