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叔叔……你流血了……痛痛吗?” “念念……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软糯糯的、带着奶气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沈叙白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那只沾着暗红血迹、骨节分明的大手,被一只更小、更软、带着温热体温的小手,轻轻地、怯生生地拉住了一根手指。
沈叙白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
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如同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风暴的战场,残留着冰冷的戾气和深入骨髓的疲惫。这骤然睁开的、带着锐利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足以让成年人胆寒。
念念被他这突然睁开的、如同受伤猛兽般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小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小嘴一瘪,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眼看就要嚎啕大哭。
“念念!”沈落落的心瞬间揪紧,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吓坏了的女儿紧紧护在怀里,警惕地、充满敌意地瞪着沙发上的男人。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或者冰冷的呵斥并没有降临。
沈叙白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被妈妈护在怀里、小脸煞白、眼泪汪汪的念念。他眼底翻涌的冰冷戾气,在接触到那双充满纯真恐惧的泪眼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随即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沉淀下去。那紧绷得如同刀削斧凿的下颌线,似乎也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丝?紧蹙的眉头间那道深深的沟壑,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轻轻抚过,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显得那么狰狞。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僵硬,将被念念拉过的那根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藏起指尖沾染的、那一点不属于他的、柔软的暖意。然后,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仰靠在沙发背上,紧锁的眉头和沉重的呼吸,无声地诉说着巨大的消耗和疲惫。只是周身那股迫人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似乎悄然消散了一些,留下一种深沉的、带着血腥味的沉寂。
沈落落抱着依旧有些发抖的念念,看着沙发上那个仿佛在无声中经历了一场激烈内部斗争后、陷入短暂休憩的男人,心中的警惕未消,却莫名地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她轻轻拍抚着女儿的后背,低声安抚:“念念不怕,叔叔只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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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远资本二十七层总裁办入口。 磨砂玻璃门无声滑开,林晚端着重新整理好的文件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件备用衬衫,依旧是深色系,熨帖平整,完美地遮掩了之前的狼狈,只是左手手背上那片被咖啡烫红的印记依旧清晰可见。她挺直脊背,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冷静和专业,仿佛刚才那场“咖啡灾难”从未发生。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利落,带着一种将私人情绪彻底剥离的决绝。
她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区,准备处理沈叙白交代的紧急事务。然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个罪魁祸首——穿着米白色亚麻衬衫、袖口沾着咖啡渍、顶着一头微卷乱发的男人,居然还没走!
他正被两个穿着黑色西装、一脸严肃的安保人员一左一右地“请”在电梯口旁边的等候区。那个惹祸的、用帆布包裹着的画框,被他有些烦躁地放在脚边。他似乎正在跟安保人员争辩着什么,声音不高,却带着艺术家特有的固执和不耐烦。
“……我都说了我是来找沈总监的!我哥让我送东西!很重要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拦我?” “抱歉先生,没有预约,没有沈总监的明确指示,任何人不得进入总裁办区域。请您离开。” “我哥是宋砚!宋砚你们知道吗?!我跟沈总监是……” “宋先生,请配合。否则我们只能采取强制措施。”
宋清?!宋砚的弟弟?!
林晚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沈总监让她深挖宋砚的一切关联信息,包括他身边的人!这个莽撞的艺术家,竟然是宋砚的弟弟?他来送东西?送的什么?画框里是什么?
职业的警惕性瞬间压倒了所有私人情绪。林晚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方向,端着文件,像处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务,姿态从容地朝着电梯口等候区走去。
“林特助!”安保人员看到她,立刻恭敬地打招呼,同时也像看到了救星。这位宋先生油盐不进,实在难缠。
宋清闻声也转过头,看到林晚,英俊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被一种“熟人好办事”的希冀点亮。他立刻绕过安保人员,几步冲到林晚面前,语气急切:“美女特助!太好了!你帮我跟他们说说!我真是来送东西的!给我哥……呃,给沈总监的!很重要的画!他点名要的!”他指着地上的画框,语速飞快。
林晚停下脚步,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宋清急切的脸,落在他脚边的帆布包上。她的眼神锐利如同手术刀,带着职业性的审视,仿佛要穿透帆布看清里面的东西。
“宋先生,”她的声音如同冰泉,清晰、冷静,不带一丝波澜,“总裁办有严格的准入制度。沈总监目前不在公司,您的物品,可以留下,由前台登记转交。或者……”她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离开”的标准手势,“您现在离开。”
“留下?!”宋清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要求,声音拔高了几分,“开什么玩笑!这画价值连城!而且……而且必须当面交给沈总监本人!有特殊意义!”他下意识地护住脚边的画框,眼神里带着艺术家对自己作品的珍视和一种不易察觉的警惕。
当面交给沈叙白本人?特殊意义?
林晚眼底的冷光更盛。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宋清话语里的那丝警惕和强调。这幅画……绝不简单。
“价值连城?”林晚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公式化的质疑,“那更需要谨慎保管。前台有专业的寄存保险柜。或者,”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宋清那张写满固执的脸上,语调平稳地抛出一个选项,“您可以选择带走它,等沈总监回来并确认您的预约后,再亲自送达。”
“你……!”宋清被林晚这副油盐不进、公事公办的冰冷态度噎得说不出话。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一身利落套装,一丝不苟的盘发,精致却毫无表情的脸,还有那只垂在身侧、手背明显红了一片的手……他想起刚才泼洒的咖啡和自己那条被嫌弃的脏手帕,一股混合着挫败、懊恼和莫名其妙被吸引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这个女人,像一块坚冰,又像一把锋利的刀,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却又该死的迷人的危险气息!
“行!算你狠!”宋清气结,烦躁地抓了抓他那头乱发,赌气般地弯腰,一把拎起那个沉重的画框,帆布包带子勒得他肩膀一沉,“我带走!我亲自等他回来!我就不信了!”他狠狠地瞪了林晚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似乎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探究和兴味?然后,他拎着画框,带着一身艺术家特有的、被冒犯了的傲气,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走向电梯,用力地按下了下行键。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宋清有些狼狈却依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手背上那片灼热的红痕。电梯门彻底合拢的瞬间,她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内线,声音冷静而快速: “安保部,目标宋清,携带帆布包裹疑似画框离开。启动二级追踪,查清他离开后的所有动向,接触点,重点监控那幅画的去向。随时向我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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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叙白的公寓。 巨大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短暂地压垮了沈叙白。他靠在沙发里,闭着眼,呼吸沉重,仿佛陷入了短暂的沉睡。只是那紧蹙的眉头和微微抿紧的薄唇,依旧泄露着身体深处传来的痛楚。
沈落落抱着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的念念,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目光复杂地看着沙发上那个沉睡(或者说昏睡?)的男人。他衬衫上那几处暗红的血迹,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不知道那血是谁的,但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依旧流露出的痛苦和疲惫,心头那点坚硬的防备,似乎被什么东西悄悄撬开了一丝缝隙。
念念大概是饿了,又不敢靠近那个“流血”的“冰箱叔叔”,只能小声地在妈妈怀里哼唧:“妈妈……肚肚饿……”
沈落落叹了口气。冰箱里空空如也,她总不能真让念念饿着。她抱着女儿,轻手轻脚地走向厨房。这一次,她终于在那堆高科技厨具里,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烧水壶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烧了点热水,用剩下的牛奶给念念冲了一小碗温热的奶糊。
她抱着念念坐在开放厨房的吧台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女儿。念念大概是真饿了,吃得格外认真,小嘴吧唧吧唧的。
客厅里一片寂静,只有念念吃东西的声音和沈叙白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突然,沙发方向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闷哼!
沈落落喂食的动作猛地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沙发上的沈叙白身体猛地绷紧!那只受伤的手臂无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按住腹部的某个位置!紧锁的眉头痛苦地拧紧,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在睡梦中被剧烈的疼痛攫住了!
“唔……”又是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念念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小勺子停在嘴边,大眼睛害怕地看向沙发。
沈落落的心瞬间揪紧!她看着沈叙白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的身体和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的脸,看着他紧闭双眼下那浓密的、此刻却脆弱地颤抖着的睫毛……八年前那个混乱夜晚模糊的记忆碎片,和他刚才在浴室里拿着药瓶、指控自己是被下药受害者的痛苦眼神,不受控制地交织在一起。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恨他吗?恨他的怀疑,恨他带来的风暴。可看着他此刻痛苦的样子,看着他衬衫上那些刺目的血迹……她无法否认心底深处那丝翻涌的、不合时宜的担忧。
念念拉了拉妈妈的衣角,小声说:“妈妈……叔叔痛痛……流血了……”
女儿稚嫩的声音像一把钥匙。沈落落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她把念念轻轻放在吧台椅上,低声叮嘱:“念念乖乖坐好,别下来。”然后,她起身,走向沙发。
她蹲在沙发边,看着沈叙白因为疼痛而冷汗涔涔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沈叙白?你……你还好吗?哪里受伤了?”
沈叙白没有回应,似乎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中,呼吸急促而紊乱。
沈落落的目光落在他下意识按住的左腹位置。深灰色的衬衫被暗红的血迹洇湿了一小块。她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伸出手指,极其轻缓地、试探性地去触碰他衬衫的扣子。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紧绷的、滚烫的皮肤。那灼热的温度让沈落落指尖一颤!
就在这时,沈叙白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因为剧痛而显得异常锐利和……迷茫?他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目光先是有些涣散地落在天花板上,随即猛地聚焦,带着冰冷的警惕和巨大的痛楚,精准地锁定了蹲在沙发边、手指正停留在他衬衫扣子上的沈落落!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沈落落的手指僵在半空,脸颊瞬间爆红!巨大的尴尬和一种被“抓包”的心虚感让她恨不得立刻消失!她只是想看看伤口……这举动在对方眼里,会是什么?!
沈叙白死死地盯着她,因为疼痛而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带着灼人的温度。他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绪——痛苦、警惕、错愕……还有一丝沈落落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暗流。
时间仿佛被拉长。
就在沈落落以为他会暴怒地将她推开时——
沈叙白紧抿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腹部的剧痛猛地打断!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猛地攥紧了沙发扶手,指节泛出惨白!
剧烈的疼痛似乎暂时压倒了其他所有情绪。他重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那只按住伤口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看着他在剧痛中挣扎的样子,沈落落心中那点尴尬瞬间被巨大的担忧取代。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你别乱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她不再犹豫,手指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快速地解开了他衬衫最下面的两颗纽扣!
深灰色的布料被小心翼翼地掀开。
一道狰狞的、被简易包扎过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伤口在左腹下方,不算深,却很长,边缘红肿外翻,纱布被暗红的血液浸透,粘连在皮肉上,看起来触目惊心!显然是利器划伤,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失血和疼痛是实打实的!
沈落落倒抽一口凉气!比自己想象的更严重!她立刻起身,冲向厨房,手忙脚乱地翻找。幸好,在某个看起来像是存放应急物品的高柜里,她找到了一个备用的家用医疗箱。
她抱着医疗箱跑回沙发边,跪坐下来。打开箱子,里面消毒药水、纱布、绷带、剪刀一应俱全。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下。”沈落落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她拿出消毒药水和干净的棉球,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始处理那被血污浸透的纱布边缘。
冰凉的消毒药水触碰到伤口边缘红肿的皮肉。
“嘶——!”沈叙白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那双深潭般的眼底因为剧痛而瞬间布满血丝,锐利如刀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钉子,狠狠钉在沈落落近在咫尺的脸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痛楚、暴戾和一种被冒犯的冰冷警告!
沈落落的心跳几乎停止!拿着棉球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冰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瞬间迸发出的、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巨大威胁感!
“滚……”一个压抑着巨大痛苦和暴戾的字眼,从沈叙白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
沈落落脸色一白,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冲上头顶!她真想立刻扔掉手里的东西!可看着他伤口处不断渗出的新鲜血液,看着他那双因为剧痛而显得格外脆弱却又充满攻击性的眼睛……念念那句“叔叔痛痛”又在耳边响起。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她没有退缩,反而迎着他冰冷暴戾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伤口必须重新处理!感染了更麻烦!你也不想念念看到你死在这里吧?!”
“念念”两个字,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沈叙白眼底翻涌的暴戾风暴,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下。他布满血丝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紧攥着沙发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指节惨白,却终究没有再吐出那个“滚”字。
他死死地盯着沈落落,眼神依旧冰冷锐利,充满了审视和巨大的痛楚,但那股迫人的、要将她撕碎的暴戾气息,似乎被强行按捺了下去。他重新闭上了眼睛,紧锁的眉头因为忍耐而剧烈地跳动着,额头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下来,滑过他冷硬苍白的侧脸线条,无声地滴落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
无声的默许。
沈落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迫人的视线和巨大的压力,重新低下头,专注而小心地处理着那道狰狞的伤口。冰凉的消毒药水再次触碰伤口边缘,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和压抑的颤抖。她的动作更加轻柔,每一次擦拭都小心翼翼,用干净的棉球吸走渗出的血水,再小心地剪开粘连的旧纱布,动作虽然生疏,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时间在寂静和压抑的痛楚中缓慢流淌。只有消毒药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还有沈落落偶尔因为紧张而发出的细微呼吸声。
沈叙白依旧紧闭着眼,身体因为疼痛而紧绷如弓弦。但那只紧攥着沙发扶手的手,却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力道。紧蹙的眉头虽然依旧深锁,但眉宇间那层万年不化的寒冰,似乎因为这无声的忍耐和……这近在咫尺的、带着体温的专注气息,悄然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