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
两个字,压抑到极致,嘶哑低沉得仿佛从胸腔最深处碾磨而出,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一种濒临爆发的、骇人的静默。
沈落落被这声音里蕴含的恐怖力量震得浑身一颤,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对上车门外沈叙白那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
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如同被血浸透的寒渊,深处翻涌着足以撕裂一切的冰冷风暴,那风暴的中心,却又燃烧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焦灼和……一种极其可怕的、被强行压抑的什么东西。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的弓弦。
他死死地盯着她额角流淌的鲜血,那目光锐利得像是要将她的伤口剜开!念念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钻进了他每一个毛孔,让他周身那股暴戾的气息出现了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细微的震颤。
沈落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瞬间淹没了她。她想解释,想告诉他那张恐怖的照片,想告诉他那些窥视的眼睛,想告诉他她只是想保护念念……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眼泪流得更凶。
沈叙白没有再给她任何犹豫的时间。他猛地探身进来!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粗暴,昂贵的黑衬衫布料擦过扭曲的车门金属边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无视了安全气囊的阻碍,一只手精准地解开她身前的安全带卡扣,另一只手则伸向后座,目标是那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小小身影。
他的指尖因为极力压抑的情绪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在触碰到念念柔软而剧烈颤抖的小身体时,那动作却在瞬间变得极其小心、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轻柔。他试图将念念从儿童安全座椅里抱出来,但那个结构复杂的座椅此刻仿佛成了最大的障碍。
“痛……妈妈……痛……”念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冰冷气息的触碰和周围混乱的环境吓得哭嚎得更厉害,小胳膊小腿胡乱地蹬踢着,抗拒着这个“冰箱叔叔”的靠近。
沈叙白的动作猛地一僵!眉头死死拧紧,眼底翻涌的风暴似乎因为这稚嫩的抗拒和哭喊而更加混乱狂暴。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强行镇压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手下动作更加急促,却又因为不熟练和孩子的挣扎而显得更加笨拙狼狈。
终于,“咔哒”一声,儿童座椅的卡扣被解开。
沈叙白几乎是立刻将哭得浑身发软、小脸通红的念念整个儿地、小心翼翼地捞了出来,紧紧抱在怀里!那小小的、温暖而颤抖的身体嵌入他冰冷的怀抱,带着滚烫的泪水和巨大的恐惧,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抱着念念,迅速退出车厢,动作快而稳,用自己的脊背挡住了周围所有好奇或惊恐的视线,将女儿死死护在怀中。然后,他猛地转过身,另一只空着的手,朝着车内依旧因为惊吓和伤痛而行动迟缓的沈落落,伸了过去。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此刻却沾着一点不知是他自己还是沈落落的血迹,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悬在半空。他的目光再次锁住沈落落,眼底风暴依旧,语气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咬牙切齿的命令:“手!给我!”
沈落落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带着血迹和力量的手,看着他被念念哭湿的衬衫前襟,看着他苍白脸上那近乎狰狞的焦灼和压抑……巨大的混乱和一种莫名其妙的依赖感冲垮了她最后的防线。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颤抖着伸出自己冰凉粘腻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冰冷而有力,瞬间收紧,将她几乎冻僵的手指完全包裹!那力道很大,攥得她指骨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虚脱般的踏实感。
他猛地用力,将她从扭曲变形的车厢里拽了出来!
沈落落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额头险些撞到他坚实的胸膛。
沈叙白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就势用那只抱着念念的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揽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将她也半圈进自己的怀抱范围之内!
一瞬间,沈落落几乎是被他强行“裹挟”着,与痛哭的念念一起,纳入了他冰冷、染血、却异常稳固的怀抱和羽翼之下!浓烈的雪松冷香混合着血腥味、安全气囊的粉末味,以及念念滚烫的眼泪气息,以一种霸道而混乱的方式,彻底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周围保安和路人的惊呼、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所有嘈杂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褪去,变得模糊不清。沈落落的世界里,只剩下耳边念念逐渐减弱却依旧委屈的抽泣,额角尖锐的刺痛,腰间那只手臂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支撑力道,和掌心被他死死攥住的、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冰冷触感。
她僵硬地靠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大脑一片空白。
沈叙白半抱着几乎虚脱的沈落落,怀里紧搂着哭得打嗝的念念,如同护着失而复得、却已破损严重的珍宝。他阴沉着脸,目光如同冰锥般扫过周围试图靠近的人群,那眼神里的戾气和警告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不敢上前。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甚至没有去看那辆撞毁的迈巴赫一眼,揽着沈落落,抱着念念,迈开长腿,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朝着那辆刚刚疾驰而来、车门还敞着的阿斯顿·马丁走去。
他的步伐很大,很急,却异常稳健,小心地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磕绊。沈落落几乎是被他半拖着前行,脚步踉跄,只能被动地依靠着他手臂的力量。念念趴在他宽阔的肩上,小声地、一抽一抽地哭着,小手里还无意识地紧紧抓着他衬衫的布料。
走到阿斯顿·马丁车旁,沈叙白动作利落地拉开后车门,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念念放进儿童安全座椅——这辆车上竟然也常备着这个。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与气质不符的笨拙,却异常专注和小心,快速扣好所有的安全带卡扣。
然后,他转身,看向还僵在一旁、脸色苍白、额角血迹已经微微凝固的沈落落。他的目光在她额角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风暴再次剧烈翻涌了一下,随即猛地别开视线,声音冷硬地命令:“上车。”
沈落落几乎是麻木地、顺从地弯下腰,想要坐进后座陪伴念念。
“前面。”沈叙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同时已经绕向驾驶座。
沈落落一愣,看着他已经坐进驾驶座的侧影,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车门沉重地合上,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车内空间狭小,弥漫着更浓郁的、属于他的雪松冷香,此刻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沈叙白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极力平复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削,紧绷得没有一丝松动。
沈落落僵坐在副驾驶座上,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敢去看后视镜里念念的情况。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着。
死一般的寂静在车内蔓延。只有念念偶尔发出的一两声细微抽噎,和后座儿童座椅安全带材质摩擦的轻微声响。
突然,沈叙白毫无预兆地猛地睁开眼!
他没有看沈落落,而是直接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冷得像是冰渣相互碰撞,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和一种令人胆寒的杀意:
“是我。” “车祸现场,彻底清理干净。那辆迈巴赫,直接报废处理,一点痕迹都不准留。” “停车场及周边三公里内,所有监控探头,两个小时内的记录,全部销毁。目击者,全部‘处理’好,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不该有的流言。” “查!半个小时前,是谁往我公寓门缝里塞了东西!挖地三尺,把那只老鼠给我揪出来!” “还有,‘雾霭’画廊对面咖啡馆,二楼靠窗位置,一个小时前离开的那个男人,我要他的全部信息!立刻!马上!”
他语速极快,命令清晰而冷酷,不带一丝人类情感。每一个指令都透着绝对的掌控和一种碾碎一切的狠戾。
沈落落坐在旁边,听着他冰冷的声音,看着他侧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身边这个男人,不仅仅是那个会在她狼狈时丢来一支笔、会因为女儿哭泣而流露出片刻僵硬的“冰箱叔叔”,他更是那个屹立在资本世界顶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轻易抹去一切痕迹、掌控所有人生死的……沈叙白。
恐惧,再次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脏。
挂了电话,沈叙白将手机狠狠扔在操控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依旧没有看沈落落,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空旷的停车场通道,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沈落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她鼓起残存的最后一丝勇气,声音嘶哑干涩地开口,试图解释:“……有……有人……塞了照片……在门缝……他们……看到我们了……”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语无伦次。
沈叙白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声。他猛地转过头!
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向沈落落!那里面翻涌的风暴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她吞噬!
“所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极度冰冷的嘲讽和压抑不住的暴怒,“所以你就带着我的女儿,开着一辆你根本控制不了的车,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冲出来送死?!沈落落!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稻草吗?!”
他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在沈落落本就惊惶不堪的心上!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恐惧!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起来:“不然呢?!留在那里等死吗?!那些人能找到你的公寓!能把照片塞进来!他们什么都看得到!念念在那里一点都不安全!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怎么办?”沈叙白猛地倾身逼近!冰冷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暴戾的怒火,如同实质般压向沈落落!他的手猛地抬起,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狠狠一拳砸在了她座椅的头枕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我告诉你该怎么办!”他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碎出来,带着血腥味,“待在我划定的安全区里!相信我!而不是用你那种愚蠢的、自以为是的冲动,把你们自己送到更危险的境地!你知不知道刚才如果我再晚到一秒,如果那辆车爆炸,如果……”
他的声音骤然顿住,后面的话似乎被某种极其可怕的想象硬生生掐断。他死死地盯着沈落落苍白的脸和额角的伤口,胸膛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着后怕、暴怒和一种沈落落完全无法理解的、极其深刻的痛苦。那是一种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情绪。
沈落落被他眼中那复杂而剧烈的情绪震住了,所有反驳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极力压抑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猩红的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近乎脆弱的东西……
就在这时,后座的念念似乎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吓到,再次小声地哭了起来:“妈妈……呜呜……怕……”
女儿的哭声像一道开关。
沈叙白周身那骇人的暴戾气息,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骤然间泄去了大半。他猛地闭上眼,极其沉重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虽然依旧冰冷,但那毁灭性的风暴似乎被强行压回了深渊最底层。
他不再看沈落落,缓缓坐回驾驶座,重新握紧方向盘,手指因为用力而依旧泛白。沉默了几秒,他才极其僵硬地、声音沙哑地吐出一句: “……额头,按住。”
沈落落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按向自己依旧在隐隐作痛的额角。指尖触碰到已经半凝固的血痂。
沈叙白已经猛地发动了车子。阿斯顿·马丁的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压抑的咆哮,如同他此刻强行按捺的情绪。车子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了出去,迅速驶离了这片混乱的事故现场。
车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只有车子疾驰带来的微弱风噪,念念逐渐平息的抽噎,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声流淌的、混杂着未散的恐惧、剧烈的冲突、冰冷的愤怒,以及那一丝……极其古怪的、难以言喻的张力。
沈落落偏着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额角的伤口,心情混乱得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她害怕他,气他,却又无法否认,在刚才最绝望的那一刻,他如同天神般(虽然是带着一身戾气)降临,将她和念念从那辆撞毁的车里拖出来,死死护在怀里的那一刻……她心底那丝可耻的、不该有的依赖和悸动。
而她不知道的是,正在开车的沈叙白,紧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指尖的颤抖,久久未能平息。眼底深处,那冰封的寒渊之下,某种被强行镇压的、名为“后怕”的火焰,正以前所未有的势头,疯狂地灼烧着他冰冷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