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落是在一阵极轻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中醒来的。
意识先于眼睛苏醒,率先感知到的是身上那件沉甸甸的、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西装外套,以及怀里念念柔软温暖的、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小身体。额角的抽痛减轻了许多,只剩下一种闷闷的钝感。一夜无梦,这是惊魂一天后罕见的、近乎奢侈的沉睡。
她缓缓睁开眼。
晨曦透过厚重的遮光帘缝隙,在昏暗的客厅地板上投下几道纤细而明亮的光带,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声响来自客厅的另一侧。
沈落落微微偏过头,视线穿过昏暗的光线。
只见沈叙白已经起身,背对着她,站在那张宽大的实木茶几前。他换上了一身熨帖的深黑色衬衫和西裤,恢复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仿佛昨夜那个在阴影中疲惫浅眠、甚至流露出片刻失控和……难以言喻的温和(?)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他正微微俯身,动作专注而……略显笨拙地,摆弄着茶几上的几个精致的白色纸袋和一次性餐盒。修长的手指与那些普通的餐具显得格格不入,他似乎在试图将餐盒里的某样东西稳妥地倒进一个配套的碗里,眉头因为这不熟悉的“工作”而几不可察地蹙着,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冷硬而专注。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与这奢华病房格格不入的、温暖而质朴的食物香气——是新鲜豆浆和油炸面点的味道。
沈落落怔住了。
他……在摆早餐?
这个认知让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她对沈叙白极其有限的认知里,这个男人应该只存在于冰冷的资本报表、杀气腾腾的命令和雪松冷香弥漫的绝对掌控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一种近乎违和的专注,在晨曦微光中……倒豆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沈叙白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站姿,将那点不易察觉的笨拙迅速掩藏起来,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姿态。然后,他才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晨光中,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底那骇人的红血丝消退了不少,重新变回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是那潭水表面,似乎比昨夜多了几分冰冷的平静,少了些欲要择人而噬的风暴。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极快地扫过,掠过她额角的纱布,最终落在她依旧带着惺忪睡意和一丝惊愕的眼睛上。
“醒了?”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依旧是那种平稳冷淡的调子,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洗漱一下,吃早餐。”
他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里间,似乎是去看念念醒了没有。背影挺拔冷硬,仿佛刚才那个在茶几前笨拙摆弄早餐的人从未存在过。
沈落落抱着依旧熟睡的念念,呆呆地看着茶几上那几个冒着热气的餐盒和那碗被他倒得略显满溢的豆浆,心情复杂得像一团被猫咪彻底玩坏的毛线球。
她小心翼翼地将念念放平在沙发上,盖好那件属于他的西装外套,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向洗手间。冰凉的水流扑在脸上,让她彻底清醒过来。额角的纱布不能沾水,她只能简单地擦拭了一下。
走出洗手间时,沈叙白已经从里间出来,正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种冰冷的、发号施令的语气已经彻底回归。
“……证据链必须闭环,尤其是资金流向和那个匿名账户……我不想听到任何‘可能’、‘或许’……” “……Evelyn那边,继续施压,但不要逼得太紧,留出缝隙,看她联系谁……” “……咖啡馆那个男人的行踪,加密频道发给我……”
每一个指令都清晰、冷酷、精准。窗外的晨曦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他再次变回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掌控一切的叙远资本掌权者。
沈落落默默地走到茶几旁。餐盒里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金黄的油条、小巧的灌汤包,甚至还有一小份看起来就软糯香甜的红豆糕,都是很传统的中式早点。
她犹豫了一下,端起那碗豆浆。温度透过碗壁传来,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她小口地喝了一口,浓郁的豆香和恰到好处的甜味在口腔里化开,温暖了空腹,也奇异地安抚了她依旧有些惶惑不安的心绪。
他又是什么时候吩咐人去买这些的?他这样的人,也会记得这种琐碎的细节?
沈叙白结束了通话,转过身。目光扫过她端着豆浆碗的手,和她面前几乎没动过的早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合胃口?”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不是。”沈落落低下头,声音很轻,“谢谢。”
沈叙白没说什么,走到沙发另一侧坐下,拿起自己的那杯黑咖啡,喝了一口。他没有动那些早点,仿佛他的早餐只需要咖啡因即可。
两人隔着茶几,沉默地各自进食(或者说,沈落落进食,沈叙白喝咖啡)。空气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没有了昨夜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却也谈不上丝毫温馨,更像是一种经过剧烈冲突后、暂时休战的、疲惫而疏离的平静。
就在这时,沈叙白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提示。他拿起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底刚刚平复的冰冷再次凝聚。
他放下咖啡杯,抬眼看着沈落落,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硬:“吃完收拾一下。半小时后,林晚会来接你们去新的安全点。”
沈落落的心猛地一紧,握着豆浆碗的手指微微用力。“新的安全点?这里……不安全了吗?”她想起昨天那张偷拍照和门外的撬锁声,恐惧再次攫住心脏。
“这里从未绝对安全。”沈叙白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只是暂时避风港。对方既然能找到公寓,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在新的地点,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指定区域半步。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那双冰冷眼睛里毫不掩饰的警告和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
沈落落脸色白了白,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所谓的“安全点”,不过是另一个更加隐蔽、看守更加严密的囚笼。
“那……念念……”她看向沙发上还在熟睡的女儿,眼中满是担忧。
“她会和你一起。”沈叙白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没有丝毫褶皱的衬衫袖口,“在新的地方,会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和育儿师随时待命。”
他的安排听起来无懈可击,周到至极,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味道,仿佛她们只是两件需要妥善保管和监控的重要物品。
沈落落没有再说话,只是觉得刚刚喝下去的那口温热豆浆,此刻在胃里变得有些冰凉涩口。
沈叙白拿起西装外套和车钥匙,似乎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冷硬地丢下一句: “额头的伤,记得换药。”
说完,他便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沉重的门再次合拢,将病房内残留的些许食物暖香和那丝极其微弱的、短暂的平和气息,彻底隔绝。
沈落落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那些精致的早点,却再也没有了任何胃口。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却驱不散心头那越来越浓重的、冰冷的阴霾。
新的囚笼。未知的威胁。还有那个时而暴戾如魔鬼、时而却又做出令人费解的、近乎温柔举动的男人……
前路仿佛被更深的迷雾笼罩,每一步都可能踏空,坠入未知的深渊。
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