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的套间陷入一片死寂。里间,念念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呼吸均匀。外间客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将昂贵家具的轮廓投下模糊而沉重的阴影。
沈落落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额角包扎下的伤口隐隐作痛,太阳穴因为轻微的脑震荡而突突直跳。她紧闭着眼,试图强迫自己入睡,逃离这混乱而恐怖的一天。
然而,只要一闭上眼,那些画面就不受控制地疯狂涌现——那张印着血红“We see you.”的偷拍照,冰冷地板上的白色信封,扭曲变形的迈巴赫车头,安全气囊爆开的白色粉末,沈叙白那双布满红血丝、翻涌着骇人风暴的眼睛,他冰冷而颤抖的手指扣住她后颈的触感,还有那近在咫尺的、充满掠夺意味的审视……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漫过心头,让她窒息。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冷汗浸湿了掌心。
沙发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沈叙白静坐着。他没有开灯,整个人几乎完全融在阴影里,只有指尖夹着的烟,猩红的光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照出他冷硬下颌线极其细微的抽动。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像一尊凝固的、散发着冰冷雪松和烟草苦涩气息的雕像。
医疗团队处理完伤口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下足以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满室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无声流淌的紧张张力。他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仿佛之前检查室里那场近乎失控的冲突从未发生。
但空气中残留的、那种游走在危险边缘的、未尽的情绪,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令人不安。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夜色浓稠如墨。
沈落落终于在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消耗下,意识逐渐模糊,沉入了一种浅薄而极不安稳的睡梦之中。
梦境光怪陆离,支离破碎。
一会儿是八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昏暗的灯光,撕裂般的头痛,陌生天花板模糊的轮廓,和一个同样陷入昏沉痛苦的、模糊的男人身影……那身影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
一会儿又是冰冷空旷的停车场,那辆黑色的迈巴赫扭曲变形,她被困在车里,动弹不得,车窗外无数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发出无声的尖笑……念念在车后座凄厉地哭喊:“妈妈!救我!妈妈——”
“念念!”沈落落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她惊恐地坐起身,下意识地看向里间念念的病床。
昏暗的光线下,念念依旧安静地睡着,小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沈落落长长地松了口气,虚脱般地靠回沙发背,抬手用力按压着抽痛的额角。噩梦的余悸让她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
就在这时,里间突然传来念念细微而不安的呓语,带着哭腔:“……妈妈……冷……念念冷……”
沈落落的心瞬间揪紧!她立刻掀开薄毯,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快步走进里间。
病床上,念念在睡梦中蜷缩起了小身子,眉头紧紧皱着,小脸上挂着泪珠,似乎正被什么不好的梦境困扰,小手无意识地抓着被子,嘴里不停地喃喃着“冷”。
病房的中央空调温度适宜,但孩子受了惊吓,又在睡梦中,可能感觉不同。
沈落落心疼极了,连忙俯下身,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柔声安抚:“念念乖,妈妈在,不冷了,不冷了……”她拉高被子,将女儿仔细裹好,自己也在床边坐下,将念念连人带被子轻轻搂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在她的安抚下,念念的呓语渐渐平息,皱紧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呼吸重新变得均匀,小手却依旧无意识地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
沈落落松了口气,保持着搂抱的姿势,不敢动弹,怕惊醒女儿。疲惫和伤痛再次袭来,她靠在床头,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再次模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沈落落被一种异样的感觉惊醒。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抱着念念,在外间的长沙发上睡着了。而原本睡在里间的念念,此刻正安稳地蜷缩在她怀里,小脸贴着她的胸口,睡得香甜。
这还不是最让她惊愕的。
最让她惊愕的是——她的身上,除了原本那床薄毯,竟然还多盖了一件东西。
一件男人的深灰色西装外套。
面料是顶级的意大利羊毛,触感细腻冰凉,却沉甸甸的,带着一股她早已熟悉的、冷冽而干净的雪松气息,以及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烟草味。
是沈叙白的外套。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什么时候把念念从里间抱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把外套盖在她身上的?
沈落落的心脏猛地一跳,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沙发另一侧。
沈叙白依旧坐在那张单人沙发里。姿势似乎和她睡着前没有任何变化,依旧融在阴影中,指间的烟已经熄灭,只有一点残存的灰烬。他闭着眼,头微微后仰靠着沙发背,冷硬的侧脸线条在昏黄壁灯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紧蹙的眉头似乎比之前舒展了一点点,但眼底的青黑和疲惫却更加明显。他看起来像是终于抵挡不住疲惫,短暂地陷入了浅眠。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的坐姿依旧挺拔,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掌控感和疏离感。但那件盖在她身上的外套,却像是一个沉默而矛盾的注解。
沈落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不久前还冰冷而失控地扣住她后颈的手,此刻正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指间还残留着一点烟草的痕迹。手腕上,昂贵的铂金腕表反射着幽微的光,显示着此刻已是凌晨三点。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害怕?有的。委屈?也有的。但此刻,看着他在阴影中疲惫浅眠的侧影,感受着身上这件还残留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外套的重量,那冰冷的恐惧和愤怒之下,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该有的暖流,悄然破开了坚冰,渗了出来。
他明明那么可怕,那么暴戾,那么高高在上地掌控一切,用最伤人的话语刺伤她……可为什么……又会做出这样……近乎温柔的举动?
是为了念念吗?只是因为不想孩子被吵醒?还是……
沈落落不敢再想下去。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重新落回怀里熟睡的女儿身上。念念似乎感受到了额外的温暖和安全感,在她怀里蹭了蹭,睡得更沉了,嘴角甚至无意识地微微翘起,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沈落落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一些。无论如何,念念是安全的,温暖的。这就够了。
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念念搂得更舒服些,却没有动身上那件沉甸甸的、带着雪松气息的西装外套。那冰凉而细腻的触感贴着她的皮肤,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深夜的寒意,也带来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陌生的安全感。
困意再次袭来。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怀里的女儿,或许是因为身上那件外套带来的、矛盾却真实的暖意,或许只是因为疲惫到了极点……她没有再做噩梦,意识沉入了一片温暖而黑暗的深海。
恍惚中,她似乎感觉到,一道深沉的目光,在她彻底沉入睡梦之前,极其短暂地落在她的脸上,那目光复杂难辨,带着审视,带着未散的戾气,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缓和?
但睡意如同浓雾,迅速吞噬了这模糊的感知。
昏暗的客厅里,只剩下壁灯柔和的光晕,笼罩着沙发上相拥而眠的母女,和角落里那个沉默守护(或者说监视)的、冰山下悄然裂开一丝缝隙的男人。
空气中,雪松的冷香、烟草的苦涩、消毒水的清淡,以及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奇异而沉默地交织在一起,共同守护着这暴风雨眼中,短暂而脆弱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