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的风裹着燥热，吹过爬满爬山虎的老院墙，把槐树叶吹得沙沙响。孟四季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手里攥着两串刚买的冰葡萄，脚步轻快地拐进巷口。

巷尾那扇朱漆斑驳的木门虚掩着，她没敲门，直接踮脚推开，扬声喊：“贺常青！你妈说你又在屋里待了一天？”

屋里没回应，只有老旧台扇嗡嗡转动的声音。孟四季换了双摆在门口的蓝布拖鞋，轻手轻脚地走进里屋。

靠窗的书桌前，少年正坐着看书，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他清瘦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穿一件白色棉布衬衫，领口松松系着，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回来了？”

“再不回来，葡萄都要化了。”孟四季把葡萄放在桌上，弯腰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今天老师说下周一要摸底考，你这身体能去学校吗？”

贺常青合上书，是一本翻得卷了角的《小王子》。他拿起一颗葡萄，指尖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医生说最近情况稳了，应该能去。”他说话语速很慢，像是怕累着，“再说，高一开学第一天，总不能缺席。”

孟四季“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他手腕上那串细细的银链子上——那是去年他住院时，她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据说银能“辟邪”。她当时红着脸说“戴着保平安”，贺常青没笑她迷信，天天戴在手上，链子都磨得发亮了。

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贺常青三岁那年查出心脏有问题，从此就成了巷子里“碰不得的瓷娃娃”。别的小孩爬树掏鸟窝时，他只能坐在窗边看；上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他永远是那个坐在树荫下看书的身影。而孟四季，好像天生就成了他的“小监护人”。

她会记得提醒他按时吃药，会在他被调皮男生嘲笑“病秧子”时冲上去吵架，会把每天的课堂笔记抄两份，一份给自己，一份工工整整地给他。贺常青话少，却总把她的好记在心里——她随口说喜欢巷口奶奶做的桂花糕，第二天他就让妈妈学着做；她数学总考不好，他就忍着头晕给她讲题，讲完后嘴唇发白也笑着说“很简单吧”。

“对了，”孟四季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画，“给你的。”

画上是两个卡通小人，一个扎着马尾辫，一个戴着眼镜，手拉手站在槐树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四季和常青，永远是朋友”。是她昨晚熬夜画的。

贺常青接过画，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眼睛亮了亮：“画得真好。”他顿了顿，抬头看她，“等开学了，我们还能同班吗？”

“肯定能！”孟四季拍着胸脯保证，“我爸托人问了，咱们俩学号挨着，教室座位肯定也近。到时候我还坐你旁边，帮你挡着老师的粉笔头。”

贺常青被她逗笑了，咳嗽了两声，孟四季立刻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慢点笑，医生说你不能激动。”

他接过水杯，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孟四季连忙收回手，假装整理书包，耳根却悄悄红了。她知道贺常青的身体有多脆弱，就像风中的烛火，说不定哪阵大风就灭了。可她不敢想，只能每天祈祷，祈祷他能像巷口的老槐树一样，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窗外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泛黄的书桌上。孟四季看着贺常青认真看画的样子，心里悄悄念：贺常青，我们一定要一起上高中，一起考大学，一起把这条老巷的夏天，过成一辈子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