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是被冻醒的。
不是空调坏掉的那种微凉，是沁到骨头缝里的寒，像数九寒冬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里，连带着呼吸都带着白雾。她费力地睁开眼，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入目是一片昏黄的暗，鼻尖萦绕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有陈旧木料的霉味，有淡淡的草木灰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艾草的苦涩。
这不是她的出租屋。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趴在公司的办公桌上，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报表打瞌睡。昨晚为了赶项目进度，她几乎通宵没睡，凌晨五点才趴在桌上眯了会儿，怎么一睁眼……
苏晴猛地坐起身，动作太急，后脑勺“咚”地撞上了一块硬邦邦的木板，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她捂住头，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线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极小的屋子，大约只有她那十平米出租屋的一半大。身下躺着的是一张硬木板床，铺着的褥子薄得像层纸，摸上去又粗又硬，还带着点潮湿感。身上盖的被子更糟，沉甸甸的，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针脚歪歪扭扭，布料磨得发亮，显然是用了很久的旧物。
屋子的墙壁是土坯的，坑坑洼洼，靠近屋顶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几缕漏进来的天光。角落里堆着几个灰扑扑的木箱，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一看就很少有人动过。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缺了条腿、用石块垫着的木桌，桌上放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旁边还有一把看着就硌手的木梳。
空气里弥漫着冷意，苏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也变了。不再是她那件印着公司logo的灰色冲锋衣，而是一件灰扑扑的粗布襦裙，领口和袖口都磨得起了毛边，针脚同样粗糙，穿在身上松松垮垮，一点也不保暖。
“搞什么？”苏晴喃喃自语，脑子还是懵的。恶作剧？同事的玩笑？可谁会费这么大功夫，把她从公司弄到这种地方来？而且这环境、这穿着，也太逼真了点吧？
她挣扎着下床，脚刚沾地就打了个寒颤。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冰冷坚硬，冻得她脚趾蜷缩起来。她走到屋子唯一的那扇窗前，窗户是用几根细木条钉成的，糊着一层发黄的纸，透光性极差。
苏晴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外面的景象瞬间撞进她的眼里。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甚至连水泥路面都没有。入目是一片青灰色的瓦顶，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延伸出去很远。远处能看到几座飞檐翘角的高大建筑，红墙金瓦，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派。近处是几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枝桠扭曲地伸向天空，树下的泥土冻得硬邦邦的，连点绿色都看不到。
空气很干净，冷冽的风刮过，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吹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疼。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吆喝，还有更远处隐约的钟鸣，声音沉闷而悠长，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味。
苏晴的心脏“咚咚”狂跳起来，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钻进她的脑海——她可能，大概，也许……穿越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攫住了她的思绪。她想起自己昨晚猝死般的加班，想起趴在桌上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电脑屏幕上弹出的那个八卦推送——《震惊！某女子通宵追剧，醒来竟穿越成古代宫女》。当时她还嗤之以鼻，觉得这种情节简直是无稽之谈，没想到……
“不，不可能，”苏晴用力摇头，试图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去，“一定是在做梦，我肯定还没睡醒。”
她抬手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胳膊上立刻传来清晰的痛感，尖锐而真实。
不是梦。
苏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她扶住窗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子里一片混乱。穿越？这种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剧里的情节，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她一个在现代社会挣扎求生的普通上班族，没什么特殊技能，长相也只是清秀，扔进人堆里都找不着的那种，穿越到古代能活几天？
而且看这环境，灰扑扑的屋子，粗布衣服，还有远处那红墙金瓦的建筑……怎么看都像是古装剧里的皇宫啊！她不会是穿成了宫里的什么人吧？
就在苏晴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砰砰砰”的砸门声，伴随着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睡？想挨鞭子是不是？！”
苏晴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那砸门声越来越响，门板都在微微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砸穿。
“来了来了！”苏晴慌忙应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外面是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拉开了那扇看起来就不太结实的木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的中年女人，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刻薄相，三角眼斜斜地吊着，正不耐烦地瞪着她。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银簪固定着，比起苏晴身上这件破烂衣服，她的宫装明显要精致许多，虽然也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但至少干净整齐。
“你个死蹄子，睡糊涂了？”那女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苏晴脸上，“太阳都晒屁股了，还赖在床上！忘了今天要去给淑妃娘娘请安？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淑妃娘娘？请安？
苏晴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些词汇无疑证实了她的猜测——她不仅穿越了，还真的穿到了皇宫里，而且看这女人的态度，她的身份恐怕还不高，多半就是个最底层的宫女，也就是……丫鬟。
“还愣着干什么？傻了？”那女人见苏晴一动不动，伸手就拧住了她的胳膊，“赶紧起来梳洗，一刻钟后到前院集合，要是误了事儿，看刘管事怎么收拾你！”
那女人的手劲极大，掐得苏晴胳膊生疼，她忍不住“嘶”了一声，连忙点头：“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见她应了，那女人才松开手，又剜了她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真是个丧门星，自打来了我们这丽景轩，就没安生过，前天打碎了娘娘的茶盏，昨天又差点烫到贵人，今天还敢睡懒觉……”
女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苏晴这才松了口气，捂着被掐疼的胳膊，疼得眼圈都红了。这就是古代宫女的待遇吗？动辄打骂，也太可怕了。
她定了定神，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状况。这个身体的原主叫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刚才那个女人是谁？淑妃娘娘又是谁？
苏晴回到屋里，看着桌上那个豁口的粗瓷碗，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来走到屋角那个小小的水缸边。缸里的水结了层薄冰，她费了好大劲才舀出半碗水，水冰凉刺骨，她沾了点水，往脸上一抹，瞬间清醒了不少。
她走到那面模糊不清的铜镜前——说是铜镜，其实更像是一块打磨过的铜片，上面布满了划痕，照出来的人影模模糊糊，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
镜中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瘦小，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头发枯黄干燥，乱糟糟地披在肩上。唯一还算看得过去的是一双眼睛，很大，带着点惊慌和茫然，倒是和此刻的苏晴有几分相似。
这就是她现在的样子吗？苏晴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五味杂陈。比起她在现代那张虽然熬夜有些憔悴，但还算白皙饱满的脸，这副身体实在是太差劲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苏晴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她向来不是个怨天尤人的人，在现代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随遇而安的本事。不管怎么样，先活下去再说。
她拿起桌上那把硌手的木梳，开始梳理自己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头发又干又涩，梳起来很费劲，时不时就会卡住，扯得头皮生疼。苏晴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把打结的地方梳开，然后简单地挽了个发髻，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固定住。
刚收拾好，外面就传来了集合的哨声——那是一种用竹子做成的哨子，声音尖锐刺耳，在清晨的空气里传得很远。苏晴不敢耽搁，连忙跑出了屋子。
外面已经站了十几个和她穿着差不多的小宫女，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个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成两排。刚才那个骂她的中年女人正站在队伍前面，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鞭，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众人。
苏晴赶紧找了个空位站好，低着头，不敢乱看。她能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很紧张，连呼吸都放得很轻，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呜”声。
这个院子比她住的那间小屋要大些，地面是青石板铺成的，有些地方已经磨损得很厉害，露出了下面的泥土。院子中间有一口井，旁边放着几个水桶，井口用一块大石板盖着，只留了一个小小的洞口。墙角种着几棵不知道名字的树，现在也是光秃秃的，只剩下枝干。
“都给我听好了！”那中年女人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威严，“今天去给淑妃娘娘请安，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谁敢出一点差错，仔细你们的皮！”
“是，张姑姑。”众宫女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畏惧。
原来她叫张姑姑。苏晴默默记下这个名字，看来这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张姑姑又训了几句，无非是些规矩礼仪，苏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努力记在心里。她知道，这些规矩就是她以后的保命符，一点都不能出错。
“好了，出发！”张姑姑终于训完了，挥了挥手，率先向院子外面走去。
苏晴跟着大部队，亦步亦趋地走出了丽景轩。外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青石板铺就，两侧是高高的宫墙，墙头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甬道两旁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个侍卫，穿着黑色的铠甲，手里握着长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让人不敢直视。
苏晴低着头，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四周。这皇宫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威严。高高的宫墙一眼望不到头，朱红色的宫门上钉着一排排金色的铜钉，透着一股肃杀之气。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混合着冷空气，形成一种独特的味道。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面的队伍放慢了脚步。苏晴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出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宫殿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凝香殿”三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鎏金的边框在微弱的天光下闪闪发光。
殿前的广场上铺着洁白的汉白玉，光可鉴人，广场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石雕喷泉，只是现在天气太冷，喷泉已经停了，池子里结着厚厚的冰。宫殿的柱子是红色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图案，栩栩如生。屋檐下挂着一排排精致的宫灯，虽然没点亮，但也能看出其华丽。
这里应该就是淑妃娘娘住的地方了吧？苏晴心里暗暗想道，光是这门面，就比她住的丽景轩不知道豪华多少倍。
张姑姑带着她们走到凝香殿的侧门旁，让她们在外面等着，自己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苏晴和其他宫女一起，规规矩矩地站在墙根下，大气都不敢喘。寒风刮过，吹得她们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冷得人直打哆嗦。苏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将双手揣在袖子里，偷偷打量着四周。
不远处的回廊上，几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宫女正端着东西匆匆走过，她们的衣服料子看起来极好，颜色鲜艳，绣着精美的花纹，头上还戴着亮晶晶的珠钗，和她们这些底层宫女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偶尔还能听到殿内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女人的笑声清脆悦耳，夹杂着一些乐器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惬意。
苏晴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和好奇。她以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皇宫，现在亲身站在这里，才真正感受到了它的宏伟和森严。而她，一个来自现代的上班族，竟然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了。
就在这时，殿内的笑声突然停了，紧接着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什么？华贵妃那边又送了东西来？”
苏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是……淑妃娘娘的声音吗？
另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回娘娘，是的，是华贵妃宫里的李公公亲自送来的，说是新得的南海珍珠，特意分了一半给娘娘。”
“南海珍珠？”淑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她倒是大方。怎么，是嫌本宫这里的珍珠不够好，还是又想在本宫面前炫耀她得宠？”
“娘娘息怒，”那个温柔的女声连忙劝道，“华贵妃也是一片好意……”
“好意？”淑妃冷笑一声，“她的好意，本宫可不敢领。告诉李公公，东西本宫心领了，但这珍珠太贵重，本宫消受不起，让他拿回去吧。”
“这……”
“怎么？你敢不听本宫的话？”
“不敢，奴婢这就去。”
很快，一个穿着蓝色宫装的小太监匆匆从殿内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点尴尬和无奈，快步离开了。
苏晴和其他宫女一样，低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但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华贵妃？淑妃？看来这后宫里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啊。
这才刚到皇宫第一天，就听到了这么大的瓜，苏晴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兴奋感。也许，在这深宫里当一个吃瓜群众，也不是那么难熬？
当然，前提是，她能活下去。
苏晴悄悄抬眼，看了看那紧闭的殿门，又看了看身边那些面无表情、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一切的宫女，暗暗握紧了拳头。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好好地活下去，看看这后宫里的瓜，到底有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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