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打在凝香殿的朱红廊柱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苏晴缩在墙角，冻得指尖发僵，却不敢有丝毫动弹。方才殿内那段对话像块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这后宫的“瓜”，远比她在现代刷到的宫斗剧要来得真切，也更带着刺骨的寒意。
张姑姑从殿内走出来时，脸上堆着刻意的笑，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她对着殿内福了福身，声音放得柔缓：“娘娘安心歇息，奴婢们就在外面候着。”待转身面对她们，那笑容瞬间敛去，三角眼又吊了起来，压低声音斥道：“都给我警醒些！谁敢发出半点声响，仔细舌头！”
苏晴跟着众人垂首应“是”，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她能感觉到张姑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顿了顿，许是刚才她抬头时被瞥见了。心脏猛地一缩，她赶紧把脑袋埋得更低，粗糙的裙摆蹭着冻硬的青石板，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殿内的暖香顺着门缝飘出来，混着名贵的龙涎香和淡淡的药味，与外面凛冽的寒气形成两个世界。苏晴偷偷吸了口气，那香气太过馥郁，反倒让她想起现代写字楼里过于浓重的香薰，闻久了有些发闷。
“淑妃娘娘近来似乎总睡不安稳？”旁边一个矮个子宫女忽然用极低的声音问身边人，气息吐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小团白雾。
“嘘——”旁边的宫女赶紧扯了她一把，“不要命了？这话也是能说的？”
矮个子宫女吓了一跳，连忙闭了嘴，肩膀微微发颤。
苏晴心里一动。原主的记忆像团模糊的雾，她只能零星捕捉到一些碎片——这具身体也叫苏晴，是三个月前被选进宫的，因为手脚笨，总出错，在丽景轩里向来是最受欺负的那个。至于淑妃娘娘，原主的记忆里只有“温和”和“体弱”两个模糊的标签。
可刚才殿内那带着嘲讽的语气，还有这隐约的“睡不安稳”，似乎和“温和”不太搭边。
正思忖着，凝香殿的侧门又开了，一个穿着藕荷色宫装的宫女走出来，对着张姑姑道：“张姑姑，娘娘说想喝些热茶，劳烦你们去烧壶水来。”这宫女约莫十七八岁，眉眼清秀，说话时语气平和，不像张姑姑那般带着戾气。
张姑姑立刻换上笑脸：“是，云袖姐姐。”又转头瞪着苏晴她们，“还愣着干什么？小晴，你去烧水！手脚麻利点！”
苏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连忙应了声“是”，跟着那个叫云袖的宫女往后厨走去。
后厨在凝香殿的偏院，是几间低矮的青砖房。推开门，一股热气夹杂着煤烟味扑面而来，和外面的寒冷截然不同。几个负责做饭的太监宫女正忙碌着，见云袖进来，都恭敬地打招呼。
“云袖姐姐。”
云袖点了点头，指着角落里的一个灶台对苏晴说：“就在那里烧，用那边的炭火。烧好了先倒在这个锡壶里温着，娘娘不喜太烫的茶。”她说话时语速不快，眼神温和，不像张姑姑那样咄咄逼人。
“是，谢谢云袖姐姐。”苏晴连忙应道，心里松了口气。
云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微微勾了勾唇角：“你倒是比以前懂礼些了。”说完，便转身走了。
苏晴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疑惑。以前的原主很不懂礼吗？
她走到灶台边，看着那口黑漆漆的大锅，还有旁边一堆黑黢黢的炭火，有点犯难。在现代，她连煤气灶都用得磕磕绊绊，更别说这种原始的灶台了。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学着记忆里别人的样子，拿起旁边的火折子，吹了半天才点着，然后小心翼翼地往灶膛里添了几块炭。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很快就有热气冒了出来。她往锅里倒了些水，盖上锅盖，蹲在旁边守着。
后厨里很热闹，几个太监宫女一边干活一边低声闲聊，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断断续续地飘进苏晴耳朵里。
“……听说了吗？昨儿个晚上，皇上在华贵妃宫里歇的。”
“这有什么稀奇的？自打华贵妃进了宫，皇上大半的日子都在她那里呢。”
“可你们不知道，昨儿个夜里，华贵妃宫里的琉璃盏被打碎了，动静闹得挺大，听说皇上发了脾气呢。”
“哦？怎么回事？”
“好像是哪个小太监笨手笨脚，把华贵妃最喜欢的那盏琉璃盏给摔了。那可是西域进贡的宝贝，全宫里就这么一个呢。”
“啧啧，那小太监怕是要遭殃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华贵妃倒是替他求了情，说只是个物件，犯不着动气。皇上这才没降罪，只是罚了他三个月的月钱。”
“华贵妃这是越来越得宠了，连皇上的脾气都能压下去。”
“嘘——小声点！这话要是被淑妃娘娘宫里的人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
后面的话渐渐低了下去，听不真切了。苏晴蹲在灶台边，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华贵妃得宠，淑妃似乎和她不太对付，刚才淑妃拒收华贵妃的珍珠，恐怕不只是单纯的炫耀，这里面说不定还有更深的门道。而那个被打碎的琉璃盏，真的是小太监笨手笨脚吗？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忽然觉得，这后宫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看似平静的表面下，藏着无数汹涌的暗流。而她这样的底层宫女，就像漩涡里的一片叶子，随时都可能被卷进去，粉身碎骨。
水很快就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从锅盖的缝隙里钻出来，氤氲了苏晴的视线。她连忙揭开锅盖，用一个长柄的水瓢小心翼翼地把热水舀进锡壶里，然后按照云袖的吩咐，把锡壶放在一个装着温水的盆里温着。
做完这一切，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想喘口气，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张姑姑尖利的声音：“水呢？娘娘都等急了！苏晴，你死哪里去了？！”
苏晴心里一紧，赶紧端起锡壶往外跑。刚跑出后厨，就迎面撞上了张姑姑，锡壶里的水晃出来一些，溅在了张姑姑的手背上。
“你个杀千刀的！”张姑姑疼得尖叫一声，反手就给了苏晴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苏晴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手里的锡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水洒出来，溅了她一裤腿，疼得她差点跳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张姑姑！我不是故意的！”苏晴顾不上脸上和腿上的疼，连忙跪在地上道歉。她知道，这个时候任何辩解都是多余的，只会招来更重的惩罚。
周围的宫女太监都围了过来，却没人敢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眼神里带着同情，更多的却是畏惧。
张姑姑捂着被烫红的手背，气得浑身发抖：“你个小贱人！刚夸你两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打碎了娘娘的锡壶，你赔得起吗？！”她说着，抬脚就要往苏晴身上踹。
“张姑姑，住手。”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张姑姑的脚顿在半空，转头一看，只见云袖正站在不远处，脸色平静地看着她。
“云袖姐姐，这小贱人……”张姑姑还想辩解。
云袖却没理她，径直走到苏晴面前，看着她红肿的脸颊和被烫红的裤腿，皱了皱眉：“先起来吧。”
苏晴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云袖，见她眼神里没有恶意，才慢慢站起身，低着头，不敢说话。
“锡壶碎了再换一个就是，”云袖淡淡地说道，“娘娘还等着喝茶，张姑姑，不如先让人再烧壶水来？”
张姑姑虽然不甘心，但显然有些怕云袖，悻悻地收回脚，瞪了苏晴一眼：“还不快去！再敢耽误时辰，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苏晴低声应道，刚想转身，却被云袖叫住了。
“等等。”云袖从自己的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苏晴，“这个你拿着，涂在烫伤的地方，能好得快些。”
苏晴愣住了，看着云袖递过来的小瓷瓶，又看了看她平静的眼神，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在这冰冷的皇宫里，这是她感受到的第一丝善意。
“谢谢云袖姐姐。”她接过瓷瓶，声音有些哽咽。
云袖微微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往正殿走去。
张姑姑狠狠地瞪了苏晴一眼，也跟着走了。周围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也都散开了。
苏晴握着手里的小瓷瓶，站在原地，脸颊和腿上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些。她看着云袖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她重新回到后厨，这一次，她更加小心了。烧好水，倒在一个新的锡壶里，温好后，端着小心翼翼地往正殿走去。
路过回廊时，她听到殿内传来淑妃和云袖的对话声。
“……那小宫女，就是三个月前分到丽景轩的那个？”是淑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是的，娘娘。”云袖的声音。
“倒是比以前沉稳些了。”淑妃淡淡地说，“上次打碎茶盏，吓得只会哭，这次被张姑姑那么打骂，倒是没哭。”
“许是长大了些吧。”
“嗯，”淑妃轻轻应了一声，“张姑姑那人，性子太躁，让她带着底下人，总是出些幺蛾子。云袖，你多照看些吧。”
“是，娘娘。”
苏晴端着锡壶的手微微一紧，脚步顿住了。淑妃这是……在关注她？为什么？
她不敢多想，定了定神，轻轻推开殿门，低着头走了进去。
凝香殿的正殿比她想象的还要华丽。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笔法精妙，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角落里燃着一个巨大的炭盆，火光跳跃，散发着温暖的热气。
淑妃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一条绣着缠枝莲纹样的锦被。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宫装，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银丝花纹，乌黑的头发松松地挽着，只用一根白玉簪固定着。
苏晴低着头，不敢直视，只能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淑妃的侧脸。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嘴唇的颜色很淡，确实是个美人，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放下吧。”淑妃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慵懒。
“是。”苏晴小心翼翼地把锡壶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刚想退出去，却听到淑妃问道：“你叫苏晴？”
苏晴心里一惊，连忙跪下：“是，奴婢苏晴。”
淑妃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抬起头来。”
苏晴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头，迎上淑妃的目光。淑妃的眼睛很大，瞳孔是纯粹的黑色，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看不透情绪。她的目光落在苏晴红肿的脸颊上，微微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地说道：“下去吧。以后做事，仔细些。”
“是，谢娘娘。”苏晴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走出凝香殿，外面的冷风一吹，苏晴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刚才在殿内的那短短几分钟，比她加班熬通宵还要累。
张姑姑已经带着其他宫女在外面等着了，见她出来，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再打骂。
“好了，既然娘娘没什么吩咐，我们就先回丽景轩了。”张姑姑挥了挥手，率先往回走。
苏晴跟着大部队，默默地走着。脸颊还在隐隐作痛，腿上的烫伤也火辣辣的，但她心里却不像来时那么慌乱了。
她知道，自己在这后宫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困难和危险。但她也明白了，这里并不全是冰冷和恶意，也有像云袖这样的善意，甚至连看似冷漠的淑妃，似乎也并非完全不近人情。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对这后宫的“瓜”，竟然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淑妃和华贵妃的争斗，皇上的态度，那些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流……这一切都像一部精彩的连续剧，吸引着她去探寻。
当然，她也清楚，想要安心地吃这些“瓜”，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她必须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学会这里的规矩，让自己变得更“有用”，至少，不能再像今天这样，随便就被人打骂。
回到丽景轩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张姑姑又训了几句，便让她们各自散去做事。苏晴回到自己那间冰冷的小屋，关上门，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从怀里掏出云袖给的那个小瓷瓶，打开盖子，一股清凉的香气飘了出来。她倒出一点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脸上和腿上的烫伤处，瞬间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疼痛减轻了不少。
她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里暗暗发誓：苏晴，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后宫里的一个小宫女了。好好活下去，好好看着，这宫里的戏，到底有多精彩。
窗外的风还在吹着，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苏晴知道，她的后宫吃瓜生涯，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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