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景轩的晨雾还没散尽,苏晴就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了。她猛地坐起身,后颈的肌肉因为昨夜落枕而牵扯着发疼——那硬木板床实在硌人,她翻来覆去折腾到后半夜才浅浅睡去。
“苏晴!死丫头还磨蹭什么?”是张姑姑的声音,隔着门板都透着不耐烦,“赶紧去给东跨院的姐姐们送热水,手脚麻利些!”
苏晴胡乱套上那件灰布襦裙,冷得打了个激灵。墙角的水缸里结着冰碴,她咬着牙舀出半盆水,就着冰水洗了把脸,冻得脸颊通红,倒也驱散了残存的睡意。铜镜里的少女依旧面黄肌瘦,只是那双眼睛亮了些,少了几分原主的怯懦。
她拎起墙角那只沉重的木桶,往井边挪去。井绳磨得手心生疼,她学着其他宫女的样子将木桶晃进井里,灌满水后用力往上提,手臂的肌肉都在颤抖。来回提了三趟才灌满水桶,她将木桶扛在肩上,一步一挪地往东跨院走去。
东跨院住着几个在丽景轩里资历较深的宫女,平日里总爱支使新人。原主以前就常被她们呼来喝去,打碎茶盏那次,便是替其中一个叫春桃的宫女送茶时慌了神。苏晴想着这些,脚步放得更稳了些,木桶里的热水晃出少许,溅在青石板上,很快凝成细小的冰粒。
刚走到东跨院的月亮门边,就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苏晴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停在廊柱后——不是她爱偷听,实在是这后宫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藏着门道,多听一句,或许就能少踩一个坑。
“……昨儿个凝香殿的事,你们听说了?”是春桃的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听说淑妃娘娘把华贵妃送的珍珠全退回去了,还说什么‘不敢消受’,这话传出去,华贵妃的脸往哪儿搁?”
另一个女声接话,声音尖细:“谁让华贵妃风头太盛呢?上个月刚得了西域进贡的琉璃盏,这又弄来南海珍珠,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宝贝都拢到自己宫里去。淑妃娘娘是长辈,她也不知道收敛些。”
“长辈?”春桃嗤笑一声,“论位份,淑妃娘娘是比华贵妃高些,可论圣宠,十个淑妃也比不上一个华贵妃。你没瞧见昨儿个李公公从凝香殿出来时那脸色,怕是回去要挨训了。”
“嘘——小声点!”第三个声音压低了些,“这话要是被张姑姑听见,又要罚咱们抄宫规了。不过话说回来,淑妃娘娘这身子骨,怕是越来越差了。我前儿个去给凝香殿送衣裳,听见云袖姐姐在跟太医说话,好像是说娘娘夜里总咳,根本睡不安稳。”
“可不是嘛,”春桃的声音里添了几分神秘,“我还听说,前阵子御膳房给娘娘炖的燕窝,不知被谁换了,娘娘喝了之后咳得更厉害了。云袖姐姐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是谁干的,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苏晴的心猛地一沉。换燕窝?这可不是小事,往轻了说是以下犯上,往重了说,简直是形同谋害。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木桶提梁,指节泛白——这后宫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真的假的?”那尖细的声音透着惊讶,“谁敢在淑妃娘娘的东西上动手脚?就不怕被查出来砍头吗?”
“谁知道呢,”春桃叹了口气,“这宫里想往上爬的人多了去了,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的还少吗?说不定是哪个想讨好华贵妃的,也可能……是其他宫里的人想坐收渔翁之利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第三个声音打断她们,“听说再过几日就是太后的寿辰了,到时候各宫都要献礼,咱们丽景轩也得准备着。张姑姑说了,这次要是能讨得太后欢心,咱们都能跟着沾光。”
“太后?”春桃哼了一声,“太后最疼的是瑞王殿下,上个月还特意让人给瑞王送了柄玉如意呢。不过话说回来,瑞王殿下都快半年没进宫了吧?听说在外面养病呢。”
“养病是幌子,”尖细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听我远房表哥说,前阵子瑞王殿下和皇上因为南边盐税的事吵了一架,皇上把他训斥了一顿,他就称病出宫了。”
“嘘!你疯了?!”春桃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低,“皇家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不想活了?”
里面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夹杂着几句慌乱的叮嘱,再之后便没了声响。
苏晴深吸一口气,拎着水桶从廊柱后走出来。阳光透过月亮门的雕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却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原来这后宫的争斗,不止在妃嫔之间,连皇子和皇上的关系都暗流涌动。那个瑞王,听起来倒是个值得留意的名字。
她定了定神,走进东跨院,将水桶放在廊下的石桌上,对着屋里道:“姐姐们,热水送来了。”
春桃从屋里走出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的红肿消了些,嘴角撇了撇:“动作倒是比以前快了。对了,一会儿把我院子里的那几件衣裳洗了,记得用皂角多搓几遍,上次的还带着汗味呢。”
“是。”苏晴低眉顺眼地应着,心里却在盘算。春桃她们知道的显然比自己多,以后或许可以找机会多“听”些消息——当然,得做得更隐蔽些。
拎着空桶往回走时,路过丽景轩的小厨房,看见几个小太监正蹲在墙角啃窝头,其中一个脸上带着块淤青,正是昨天在凝香殿后厨听来的、打碎琉璃盏的那个。苏晴脚步放慢了些,听见他们在说:
“……要我说,那琉璃盏根本不是小李子打碎的。”一个太监压低声音,“我昨儿个夜里去给华贵妃宫里送炭,听见李公公在骂底下人,说什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差点让人抓住把柄’。”
“你是说……是有人故意打碎的?”另一个太监瞪大了眼。
“谁知道呢,”带淤青的太监叹了口气,“华贵妃宫里的水也深着呢。那天晚上本来是淑妃娘娘宫里的人先去求见皇上,结果刚走到半路,就听说华贵妃宫里的琉璃盏碎了,皇上一着急,就没去淑妃娘娘那儿。”
苏晴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来,打碎琉璃盏很可能是华贵妃宫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留住皇上?那淑妃娘娘怕是早就猜到了,所以才会对送来的珍珠那般冷淡。
她快步离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惊又奇。这后宫的每一件事,看似孤立,背后却都连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像她在现代分析报表时,那些看似零散的数据,其实都藏着业务的走向——只不过这里的数据,换成了人心和算计。
回到自己的小屋时,张姑姑正叉着腰站在门口,见她回来,没好气地说:“发什么呆?赶紧去把前院的落叶扫了!一会儿刘管事要过来巡查,要是看到院子里乱糟糟的,有你好受的!”
“是。”苏晴拿起扫帚,转身往后院走去。
深秋的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苏晴一边扫地,一边忍不住回想刚才听到的那些话。淑妃的病,被换的燕窝,华贵妃的琉璃盏,还有那个称病出宫的瑞王……这些碎片像拼图一样在她脑子里慢慢拼凑,虽然还看不出全貌,却已经让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苏晴!”
一声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苏晴抬头,看见云袖正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食盒,正朝她招手。
她连忙放下扫帚走过去,福了福身:“云袖姐姐。”
云袖笑了笑,将手里的食盒递给她:“这是娘娘赏的点心,你拿去吃吧。昨天的事,委屈你了。”
苏晴愣了一下,打开食盒,里面放着几块精致的梅花糕,雪白的糯米上点着胭脂红,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在这丽景轩,底层宫女平日里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这样的点心,简直是奢侈品。
“娘娘……为什么要赏我?”苏晴忍不住问道。
云袖的眼神柔和了些:“娘娘说,看你做事还算沉稳,比以前长进多了。”她顿了顿,又道,“这宫里,性子太躁不行,太怯懦也不行。你能忍着不哭闹,是好事,但也要记得,该机灵的时候,不能太木讷。”
苏晴心里一动,抬头看向云袖。她的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谢谢云袖姐姐,也替我谢过娘娘。”苏晴捧着食盒,认真地说道。
云袖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句:“点心趁热吃,别让旁人看见了,惹出是非。”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苏晴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梅花糕,心里忽然明白过来。淑妃赏她点心,或许不只是因为她“沉稳”,更是因为她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凝香殿的对话,后厨的闲谈,东跨院的碎语……这些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或许早就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她握紧了食盒,指尖微微发凉。这盘梅花糕,到底是赏赐,还是警告?
风又起了,卷起更多的落叶,像是要把这院子里的秘密都掩盖起来。苏晴深吸一口气,转身往自己的小屋走去。不管是赏赐还是警告,她都得接下。
这后宫的瓜,果然是越来越有嚼头了。只是这瓜的滋味,甜里藏着的,恐怕更多的是涩和苦。她得更小心些,才能在这深宫里,既吃得上瓜,又保得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