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正式开机

杭州的初秋，寒意已悄然渗入骨髓。西湖的水光敛去了往日的潋滟，沉郁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长空之烬》正式开机。

“Action!” 郑导的声音如利刃劈开空气，片场瞬间噤若寒蝉。

视线被一张泛黄粗粝的报纸粗暴占据。油墨浓重得几乎要洇染开来，触目惊心的黑体标题如泣血刀痕：“八 一四鏖战！我空军健儿痛歼敌寇于钱塘江口！” 日期——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五日（1937年8月15日）报纸边 缘卷曲破损，沾染着洗不净的硝烟与尘土的印记，无声地诉说着那场近在咫尺的血火炼狱。

视线缓缓下移。一双骨节分明、布满薄茧与训练伤痕的手，稳稳托着这份沉重的历史。深蓝色厚呢军装袖 口，铜扣一丝不苟地紧束着手腕，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冷硬与秩序。

镜头拉开，顾云霆的身影在雕花窗棂前完全显现。笔挺的深蓝空军学员制服，将他挺拔如松的身姿勾勒得愈 发英气逼人。

窗外是1937年深秋的杭州，层林尽染，本该是诗意的季节，远处防空演习的汽笛却如丧钟般一声声敲碎宁 静，空气紧绷得几乎要迸裂。他眉宇间凝着超越年龄的沉毅，那是无数次与长空搏斗、在时局重压下淬炼出的钢 铁意志。然而，那双望向窗外的深邃眼眸深处，却压着对即将奔赴的铁血苍穹与未知命运的沉重阴霾。

场景转换，顾府中秋家宴。

水晶吊灯流泻着虚假的繁华，映照着宾客们强颜欢笑下难以掩饰的惶恐。主位旁的粉墙上，“献身救国，志 在凌霄”八个遒劲大字如悬顶之剑，是顾家的无声战书，也是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巨石。

顾云霆独自立于喧嚣边缘，如一株沉默的寒松。军装风纪扣严谨地扣至下颌，衬得他侧脸线条冷硬如刻。周 围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都被一层无形的硝烟隔膜挡在他的世界之外。

“老爷，太太，沈家小姐归国了！” 管家拔高的通报，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微澜的湖面。

厅内瞬间凝滞，所有目光聚焦于灯火通明的门厅入口。

沈望舒静立于门厅入口，门外清冷的夜风轻轻撩动着她大衣柔和的边缘，时光与旅途洗去了少女的娇柔，一 身考究的墨绿色丝绒及踝长旗袍，完美勾勒出她依旧窈窕却更显坚韧的身姿。旗袍领口高而服帖，缀着一枚小巧 圆润的珍珠盘扣，袖长及腕，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外罩一件剪裁精良的米白色安哥拉山羊毛开襟短外套，柔软 的毛绒质地中和了旗袍的正式感，增添了几分归国学子的知性与温婉。乌黑的长发并未完全束紧，而是优雅地在 脑后绾了一个低髻，用一支简洁的镶有小小翡翠的银簪固定，几缕不易察觉的碎发因风尘仆仆而松散在光洁饱满 的额角和优美的天鹅颈旁。

长途跋涉的艰辛在她清瘦的容颜刻下淡淡风霜，唯独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如寒夜淬炼过的星辰，锐利、坚定，燃烧着不容置疑的意志烈焰。

她左手紧紧攥着一个硕大沉重的棕褐色皮质医药箱，箱体上模糊的海外航运标签和磨损的边角，与她一身华 服形成鲜明对比，如同她选择的武器与勋章，是华丽表象下奔赴战场的铁血宣言！

顾云霆猛地抬眼！视线精准地锁定了门口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瞳孔骤然紧缩，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 排山倒海般几乎将他淹没的锥心忧虑……复杂的情绪如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他脸上勉力维持的平静。

沈望舒的目光也在同一刹那，牢牢吸附在人群中那抹刺眼的深蓝之上。军装！那传闻……竟是真的！心口像 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归国前辗转听到的零星消息，在此刻化作了冰冷坚硬的现实，重重砸落，痛得她 无法呼吸。

他几乎是撞开身前的人群，带着一种近乎失态的急切，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眼底 每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和那份灼人的、近乎悲壮的坚毅。声音因极力压抑翻腾的情绪而异常沙哑低沉，那份深埋 的关切冲破了一切藩篱：“望舒？！你怎么……这时候回来？”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清丽却染上风霜的脸庞，眼 中是毫不掩饰的忧惧——战火已燃，她竟回到了这漩涡中心！

沈望舒没有立刻回应他焦灼的诘问。她的视线，先是被他肩章上那冰冷反光的金属徽记狠狠刺痛——那象征 着荣耀，更预示着永诀！目光艰难上移，落回他写满忧急与不解的脸庞，她微微扬起下颌，声音不高，温柔却坚 定，唯有那不易察觉的尾音轻颤：

“云霆—”

这久违的称呼刚一出口，声音便骤然破碎，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喉间哽住，再吐不出一个字，只有 眼泪无声地滚落。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撞进他怀里，双臂死死环住他劲瘦的腰身，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 感受着衣料下那颗同样剧烈撞击的心跳。

顾云霆在她扑入怀中的瞬间，双臂已如铁箍般收拢。他下颌紧紧抵着她的发顶，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她身 上熟悉的暖意。

国难当头，乱世重逢，明日或许便是生死永隔。此刻，所有的质问、劝阻、解释，都显得苍白而多余。唯有 这个用尽全力的拥抱是真实的。她的身体在他怀中细微地颤抖，他却从这沉默的紧拥里读懂了千言万语——她知 晓了他无法回头的选择，明白了他肩上如山岳般沉重的使命；他也在这无声的依偎里，触到了她心底深埋的恐惧 与万般不舍。家国与私情，在这静默的相拥中，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达成了最后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