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乒乓球撞击台面的声音在午夜的空旷训练馆里显得格外清脆，像一颗孤独的心跳。
嗒、嗒、嗒——
孙颖莎的右手腕随着每一次挥拍传来隐隐的刺痛，但她只是抿紧了嘴唇，将疼痛咬在齿间。WTT新加坡大满贯赛的女单决赛结束已经五个小时，场馆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这盏她特意申请留下的顶灯，将一方球台照得通明如昼。
"反手再压一点，"她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迅速被吞噬，"旋转不够。"
汗水顺着她的太阳穴滑落，在下巴处悬垂成晶莹的水珠，最终滴落在蓝色地胶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她的运动服后背已经完全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肩胛骨凌厉的线条。奥运积分年的每一场比赛都如同行走在刀锋，今天1-4输给陈梦的结果，让这个世界排名第一的23岁姑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手机在旁边的长凳上亮起，屏幕上是教练李隼发来的微信："莎莎，别练太晚，明天上午十点战术复盘。"文字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彰显着发信人的担忧。
孙颖莎用毛巾擦了擦汗湿的手掌，瞥了一眼消息，没有立即回复。她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的是将那些失误的动作重复到肌肉形成本能，需要让身体记住每一个角度、每一分力道。就像小时候在河北省队那样，一个动作练上千百遍，直到梦里都能完美复现。
她再次抛起乒乓球，橙色的小球在灯光下划出一道模糊的弧线——
"手腕内旋的角度再增加5度，球的落点会更深。"
一个低沉熟悉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孙颖莎的手腕一颤，球拍与球错身而过，乒乓球径直飞向远处的黑暗角落。
她的脊背瞬间绷直，仿佛有电流从尾椎窜上后颈。这个声音，即使再过十年，她也能在千万人之中辨认出来。
慢慢转身，训练馆入口处的高挑身影让她的呼吸为之一滞。
王楚钦。
他穿着深蓝色的中国队队服，左肩上背着黑色运动包，右手拿着一个保温杯——那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即使在两年前他们还是情侣的时候，她也从没见过他放下这个杯子。顶灯从他背后打过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她的脚边。
两年了。自从那次分手后，他们在国家队集体训练时保持着最克制的距离，在混合采访区默契地避开同框，在食堂选择对角线最远的位置。像两条曾经相交又被迫平行的线，各自延伸却永不再会。
"抱歉，吓到你了。"王楚钦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这个距离足够礼貌，又足够遥远。"我解说工作结束后发现充电器落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比两年前更加沉稳，带着一点熬夜后的沙哑。孙颖莎注意到他的头发比上次见面时短了些，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那双她曾经无比熟悉的眉眼。他的下巴上冒出了一层淡淡的胡茬，在灯光下泛着青色的光泽。
"没事。"她迅速低下头，用捡球的动作掩饰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指。地上散落着二十几个乒乓球，像一片小小的橙色海洋。恍惚间，她想起以前他们一起加练时，他总是能预判她的需要，在她弯腰前就把球递到她手边。
令她没想到的是，王楚钦也蹲下身，开始帮她捡球。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曾经无数次在混双比赛后与她十指相扣，现在却只是机械地将球一颗颗拾起，小心避开与她的任何接触。
"今天的解说...还顺利吗？"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在询问一个普通队友，却控制不住尾音那一点几不可察的颤抖。
"嗯。"他简短地回答，目光始终落在那些散落的乒乓球上，"刚做完赛后分析。"
一阵沉默。只有球体与掌心接触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孙颖莎悄悄抬眼，看见王楚钦的侧脸在灯光下如同雕塑般棱角分明。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她曾经深爱的眼睛里的情绪。比起两年前，他的下颌线更加锋利了，喉结的轮廓也更加突出，整个人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锐利。
"你的手腕，"他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她下意识护着的右手腕上，"应该冰敷一下。"
孙颖莎条件反射般将手腕往身后藏了藏："只是轻微扭伤，不碍事。"
"第三局那个救球，我看你落地时重心偏了。"王楚钦站起身，将捡起的球放进她身边的塑料筐里，动作熟练得仿佛时间从未流逝。"这种伤不及时处理，明天连拍子都握不住。"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敏锐。孙颖莎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以前每次她受伤，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然后像个固执的私人医生一样监督她完成全套康复流程，直到确认她完全无恙。
"谢谢提醒。"她最终只说出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王楚钦点点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关心已经越界。他转身走向解说席，从座位下面找出一个黑色的充电器，动作利落地塞进背包。
"那我先走了。"他停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别...别太晚。"
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像一声压抑的叹息。
孙颖莎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训练馆的大门发出轻微的闭合声，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般靠在球台边。
她看着塑料筐里被他捡回来的那些球，突然失去了继续训练的欲望。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右手腕，那里已经微微肿起，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他说的没错，这伤确实需要处理。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是队医张医生的消息："莎莎，听说你手腕不舒服？王楚钦刚给我打电话了，我马上到训练馆给你处理一下，别乱动！"
孙颖莎盯着屏幕，感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依然记得她的每一个习惯，依然会在发现她受伤时第一时间通知队医，依然...在乎她。
这个认知让过去两年辛苦筑起的心墙裂开了一道细缝，透进来一丝她不敢直视的光亮。
训练馆外，王楚钦靠在墙上，仰头看着走廊天花板刺眼的灯光，深深吸了一口气。透过门上的小窗，他能看见里面那个娇小却倔强的身影仍然在坚持练习。她的每一拍挥击都像打在他的心上，带来一阵熟悉的钝痛。
他掏出手机，犹豫了几秒，还是点开了相册里那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两年来他偷偷保存的所有关于她的新闻截图、比赛照片和领奖视频。最新的一张，是今天决赛后她低着头匆匆离开场地的背影，孤单而倔强，像极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傻瓜，"他对着无人倾听的走廊低语，"还是不知道心疼自己。"
远处传来队医急促的脚步声，王楚钦迅速锁上手机，转身走向电梯。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训练馆的方向。
有些习惯，即使过了两年，依然改不掉。
比如记得她每次受伤后都会硬撑。
比如知道张医生的电话号码。
比如...爱她。
---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