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那一战的余波未平,那封绝笔信却先飘到了岸边,像块浸了冰水的布,闷声盖灭了方多病和笛飞声心头最后一点火星。
方多病攥着信纸的指节泛白,偏是不肯信,转身就往海岸深处跑,连回头看一眼都不肯——他总觉转过那片浪,就能见着那个摇着莲花楼的人,正斜倚着栏笑他傻。
暮暮天色,岸边的人早散了,只剩笛飞声还立在唤日礁上。礁石被海水泡得凉,他却像没知觉,脊梁挺得笔直,倒比礁石更像块顽石。
“笛盟主,回吧,李相夷……是不回来了。”不知是谁在远处含糊喊了句,风一吹就散了。笛飞声眼尾猛地一厉,像刀光扫过残余的人群,那点刚冒头的杀意旋即又沉了下去——杀了谁呢?李相夷若真不在了,杀谁都没意思。
他就那么立着,看海水慢慢涨潮靠近他,又见海水渐渐退去,心里头空落落的,倒比当年在金鸳盟独坐高位时更甚,只低低念了句:“李相夷,你若还活着,那天下第一我就不同你争了。”
这一等,便是三日。日头升了又落,潮水涨了又退,风刮在脸上,不疼,却像刀刃一点点在心口划下。直到第三日傍晚,他才转身往回走,临了回头望那片海,眼尾竟有些红,一滴泪没等落下来,就被风卷走了,落在礁石缝里,像从未有过。
东海那约,终究是成了笑话。他心里头堵着气,又酸又涩,只暗呢喃:李相夷,你骗得好,下次见了,定要杀了你……定要问你为何失约。
东海之战,再无人能赴约。
方多病没回四顾门。肖紫衿说李莲花最后是往南海岸去的,他便沿着海岸线走,沙滩上的脚印被浪冲了又冲,他却总弯腰去看,盼着能寻着半个眼熟的鞋印。
“李莲花……你到底在哪?”声音发哑,眼眶湿了又干,却不肯歇脚——他记得李莲花当年寻单孤刀,寻了十年都没放弃,他才等了一年,怎能认输。
一年倏忽过。方多病练剑时,腕上的力道比从前稳了,只是练到“相夷太剑”的残式,仍会愣神。
那日他正收剑,仆从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捏着封信,额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少爷!有您的信,封皮上写着……亲启!”
方多病拆开时,指尖都在颤。纸上是笛飞声那手硬挺的字,没多余话:“东海一别一年,知你寻李莲花未歇,我亦如此。今有其踪,明日戌时,东海岸见,共往寻。愿你我都能成愿。”
信纸被他攥得发皱,心口那口气忽的顺了,又酸又热。他低头笑了笑,眼角却湿了,轻声道:“李莲花,这次……总能找着你了。”
便是掘地三尺,便是翻遍这东海沿岸,他也要把人寻回来——活要见人,死……死也要见着李莲花的尸骨,才算对得住当年那声“方小宝”。
这晚,他久违地喝起酒,一个人坐在小亭里,一杯接一杯地灌。桌上除了他的酒杯,还摆着个空杯,也斟得满满。不用问,是留给谁的。风过亭角,倒像有人轻轻咳了声,是他又在想李莲花了,想那些同乘莲花楼、共破迷案的日子。
方多病觉得这夜长得熬人。
快一点吧,再快一点。让我见见那死莲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