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浓稠、滚烫,如同融化的沥青,从发根深处汩汩渗出,蜿蜒滑过滚烫的额角,黏腻地钻进衣领深处。
它紧紧吸附在皮肤上,像一层不透气的油膜,隔绝了空气,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闷热。通道外,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尚未完全平息,如同无数只狂躁的金属蜂群,仍在耳道深处疯狂嗡鸣、撞击,每一次震荡都狠狠敲打在脆弱的神经末梢上,留下绵延不绝的刺痛。严浩翔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倚靠在后台通道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那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演出服布料,瞬间刺入肌肤,带来一丝短暂的、尖锐的清醒,却无法驱散胸腔里翻涌的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咽下粗糙的沙砾,摩擦着干涸的喉管,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息。
视野边缘,舞台残留的炫目白光如同鬼魅般跳跃闪烁,将通道尽头那扇沉重的、涂着哑光黑漆的安全门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仿佛通往某个未知的深渊。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将那片喧嚣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声浪彻底隔绝在外,将自己沉入一片短暂而珍贵的黑暗之中。
——“浩翔哥刚才那个高音……我的天!简直穿透灵魂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唱得那么稳啊……明天加练!必须加练!”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急躁和崇拜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无比清晰地穿透了耳膜的屏障,如同有人紧贴着他的耳廓在兴奋地低语。
严浩翔的心脏骤然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通道空荡,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工作人员搬运器械时沉闷的“哐当”声和模糊不清的低语。那里,只有一片冰冷而寂静的空气。
幻觉?是累到极致产生的幻听?
——“啊……骨头都要散架了……好想现在立刻马上瘫在床上……明天那个该死的早班机通告是几点来着?五点?杀了我吧……”这又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浓浓倦怠和慵懒的声音,像是刚泡完热水澡后的咕哝,带着一丝熟悉的鼻音,懒洋洋地从他身后响起。
严浩翔如同受惊的猎豹般霍然转身!脊背猛地撞上身后冰冷坚硬的金属壁,“咚”的一声闷响在狭窄的通道里异常清晰,激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冷汗瞬间从每一个毛孔里炸开。身后,同样空无一人。
但那声音,那腔调,那带着点抱怨的尾音……分明是马嘉祺!是他在私下放松时才会流露出的那种疲惫口吻!
这不是幻觉!更不是劳累过度!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急速攀升,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冷汗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贴身的演出服内衬,冰凉的布料紧贴着灼热的皮肤,带来一种粘腻而惊悚的触感。紧接着,更多的声音碎片,如同被强行撬开的潘多拉魔盒,失去了所有的屏障,开始疯狂地、杂乱无章地涌入他的脑海!
——“等下卸妆又要半小时……这个舞台妆的亮片和眼线胶真是噩梦……眼皮都快被搓破了……”(丁程鑫带着点无奈和烦躁的心音)
——“啧……刚才那个ending pose定点好像偏了一点点……镜头扫过来的时候角度不够完美……下次要注意……”(宋亚轩带着一丝挑剔和完美主义者的碎碎念)
——“饿……好饿……胃里空得发慌……想吃火锅……辣锅!毛肚!黄喉!现在!立刻!马上!”(刘耀文充满原始渴望的、近乎哀嚎的饥饿呐喊)
——“流程表……下一个环节是媒体采访……得赶紧对一下问题清单……浩翔状态好像不太好……要留意……”(张真源条理清晰、带着责任感的冷静思考)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吻,混杂着疲惫、亢奋、琐碎的念头、甚至生理性的需求……像一场毫无预兆的、裹挟着冰雹的暴风雪,劈头盖脸地砸向他脆弱不堪的神经中枢!严浩翔痛苦地低吼一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甲深深陷入头皮,试图用物理的隔绝来阻挡这精神上的狂轰滥炸。
但没用!那些声音并非来自外界的空气振动,它们是从他意识的最深处、从灵魂的罅隙里直接炸开的!尖锐、混乱、带着各自鲜明的情绪烙印,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大脑皮层!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塞进了几百个失控电台频道的破旧收音机,每一个频道都在声嘶力竭地尖叫,金属外壳在巨大的噪音冲击下嗡嗡作响,濒临彻底崩溃、炸裂的边缘!
就在他感觉自己要被这汹涌的心音狂潮彻底吞噬、撕裂的绝望时刻——
“咔哒。”
通道另一端,那扇通往化妆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贺峻霖走了进来。
他似乎是刚刚匆忙卸完妆,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汽,几缕被打湿的刘海软软地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发梢凝聚的水珠欲滴未滴。他微微垂着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步履放得极轻,脚尖几乎无声地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像一只怕惊扰了什么的警觉的猫。他径直走向靠墙摆放的那排矿泉水,动作精准而安静。拿起一瓶,拧开瓶盖时只发出极其细微的“嘶”声,随即仰起头,喉结在细瘦白皙的脖颈上清晰地滚动了几下,小口而快速地吞咽着。
严浩翔的心跳,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按下了暂停键!他忘记了脑海中翻江倒海的噪音风暴,忘记了身体的疲惫和灼痛,所有的感知力,所有的注意力,都如同被强力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地、不顾一切地聚焦在几步之外那个安静喝水的少年身上!他调动起全身每一根神经末梢,如同溺水者在灭顶前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用尽所有的意念,疯狂地试图在那片喧嚣鼎沸、几乎要将他逼疯的心音海洋里,捕捉属于贺峻霖的那一道独特的思维涟漪。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绝对的、真空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贺峻霖方圆几步之内,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坚不可摧的隔音力场。通道外是鼎沸的人声、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仿佛都在喧嚣,隔壁房间隐约传来队友们卸妆打闹的笑语,严浩翔自己脑海中更是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心音轰炸……然而,贺峻霖所在之处,却像宇宙中的一个绝对静默点!只有他拧瓶盖时指尖与塑料摩擦的细微沙沙声,水流滑过喉管时低微的咕咚声,以及他轻浅得如同羽毛拂过般的呼吸声,清晰得近乎刺耳地穿透了那片混乱的背景噪音。
严浩翔的世界,被硬生生、粗暴地撕开了一道无声的、深不见底的裂缝。那裂缝的中心,那个绝对的静默之源,就是贺峻霖。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过于灼热、过于专注、甚至带着惊骇与探究的视线,贺峻霖放下了水瓶。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投向靠在墙上、脸色苍白如纸的严浩翔。那双总是清澈见底、像盛着星光的眼眸,此刻在通道顶灯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幽深。“浩翔?”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点卸妆后嗓子的微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严浩翔脑海中混乱的噪音墙,如同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钉入他的意识,“还好吗?看你脸色……很差。” 他的语调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心。
“没…没事。”严浩翔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喉咙里火烧火燎,“太累了……有点……耳鸣。”他强迫自己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僵硬、几乎称不上是笑容的弧度。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无法控制地在贺峻霖平静无波的脸庞上逡巡。**在那双看似清澈的眼睛深处,他找不到任何情绪的涟漪,没有疲惫,没有兴奋,没有困惑,甚至没有对他这个“耳鸣”借口的丝毫疑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空洞,平静得令人心悸。
那无声的裂缝,在他心底无声地、迅速地蔓延、扩大,瞬间化作一片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刺骨的渊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