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城市。酒店房间像一个巨大而柔软的、吸音的茧,将白天的喧嚣隔绝在外。墙壁的另一侧,队友们此起彼伏的、安稳的呼吸声隐约传来,间或夹杂着几声模糊不清的梦呓,充满了令人昏昏欲睡的平和气息。然而,严浩翔却像一具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在冰冷床板上的标本,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窗外的霓虹灯光如同永不疲倦的鬼魅,透过窗帘未能完全闭合的缝隙,在地板上投射下一道扭曲变幻的、惨白的光影。他瞪大着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繁复而模糊的石膏花纹,耳中队友们白日里纷杂喧嚣的心音早已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却是一种比喧嚣更令人窒息的、深海般的死寂。
不,并非完全的死寂。
另一种声音,一种极其细微、单调、规律到令人头皮阵阵发麻的“沙沙”声,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持续不断地侵蚀着这片死寂。
它来自隔壁。来自贺峻霖的房间。来自那面薄薄的墙壁之后,那张紧邻着这边床头摆放的书桌。
严浩翔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是笔尖在粗糙的纸页上疯狂摩擦、划动的声音。从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酒店,贺峻霖那扇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的那一刻起,这声音就如同某种被启动的、永不疲倦的机械装置,开始了它令人不安的运作。它几乎没有丝毫停顿,持续地、执拗地响着,节奏均匀得可怕,像某种不知名的、在黑暗深渊底部永不停歇啃噬着什么的冰冷节肢动物,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专注和近乎偏执的迫切。
白天,贺峻霖身上那片诡异的、绝对的思维真空,与此刻这深夜里疯狂书写、制造出单调噪音的贺峻霖,在严浩翔混乱而疲惫的意识里猛烈地碰撞、撕扯、互相印证,又互相矛盾,形成一个巨大而恐怖的漩涡。
他在写什么?
这个如同毒蛇般冰冷滑腻的念头,瞬间缠紧了严浩翔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无数可怕的猜测如同黑暗中滋生的霉菌,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疯狂蔓延。他猛地从僵硬的床铺上翻身坐起,赤脚踩在冰凉得刺骨的地板上,那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椎。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悄无声息地、一步步挪到与隔壁相连的那面墙壁前。冰冷的壁纸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他屏住呼吸,将耳朵小心翼翼地、最大限度地紧紧贴了上去,仿佛要将自己整个融入那面墙。
“沙…沙…沙…”
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刺耳!那是一种近乎刻板的、毫无情感的节奏,每一次笔尖落下都带着沉重而决绝的力道,仿佛不是书写,而是在用尽全力刻下某种烙印,笔尖与纸页摩擦发出的噪音,清晰地传递着一种要将其戳破、撕碎的狠厉!
严浩翔甚至能无比清晰地“看”到——贺峻霖此刻一定背脊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头颅深深低下,握着笔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出惨白,那双白天平静如水的眼睛,此刻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或许正燃烧着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冰冷的、偏执的火焰!
恐惧,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从脚底开始,一波波缓慢而坚定地漫过脚踝、膝盖、胸口……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凝固。那个在阳光下沉默、思维空白的贺峻霖,和这个在深夜里独自一人、如同着魔般疯狂书写的贺峻霖,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或者……两者都是?他白天那令人不安的平静,难道仅仅是一副精心绘制、用以掩盖这深夜疯狂的面具?
“沙…沙…沙…”
那单调而执拗的声音,此刻听在严浩翔耳中,如同钝刀在反复刮擦着他暴露的神经。他猛地向后退缩一步,脚跟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冰冷的衣柜门,发出“砰”的一声并不算大、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般的闷响!
隔壁那疯狂而持续的书写声,如同被利刃骤然切断!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真空般的死寂!
严浩翔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要从喉咙里直接蹦出来!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瞬间涌向了耳朵,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彻底停滞。冷汗如同冰冷的蚯蚓,顺着他的额角、鬓角无声地滑落,带来一阵阵麻痒的触感,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勇气都丧失殆尽。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疯狂地捕捉着墙壁另一侧传来的、哪怕最细微的动静——心跳声?呼吸声?移动的声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沉默!
这死寂,比那“沙沙”声更恐怖百倍!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又或许只是短短的几秒钟。那令人窒息的停顿之后,“沙沙”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变得完全不同!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尖锐!更加用力!笔尖划过纸张的噪音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后又猛烈爆发的焦躁和狂怒!每一次划动都充满了宣泄般的狠戾,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页彻底洞穿!那声音里,清晰地传递出一种无声的、冰冷的警告和……愤怒!
严浩翔如同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缓缓地、无声地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同样冰凉的地板上。他屈起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双手用力地、死死地捂住耳朵,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然而,那单调而疯狂的“沙沙”声,却如同最顽固的诅咒,穿透了他手掌的屏障,钻进他的耳膜,钻进他的骨头缝里,钻进他灵魂深处那片被恐惧和疑虑占据的角落,在那里疯狂地、永不停歇地回响。
必须知道。
他必须知道那本子上写的是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带着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所有的理智和恐惧,勒得他灵魂都在痛苦地呻吟。冰冷的潮水般的恐惧每一次退去,都留下更深的寒意和更尖锐的疑虑;而每一次涌来,都带着更强的、几乎要将他拖入深渊的引力。
白天那令人心悸的无声空白,与此刻这深夜里如同魔咒般的书写噪音,在贺峻霖身上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恐怖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谜团。严浩翔感觉自己正赤脚站在悬崖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翻涌着未知黑暗的深渊。而贺峻霖,就是那深渊中唯一闪烁的、冰冷的光源——诡异、神秘、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却又带着足以将他彻底焚毁的危险气息,无声地、持续地引诱着他,纵身跃下,去一探那令人战栗的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终于开文啦,新开文的第一天发两章给大家试试水,嘿嘿嘿,希望大家喜欢我的文,也希望大家看文看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