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廉价香槟甜腻气息,混杂着汗水的咸腥、发胶刺鼻的化学气味,以及一种狂欢过后的、如同发酵物般的疲惫酸腐感,如同粘稠的油膜,沉沉地弥漫在整个休息室里。
庆功宴的喧嚣早已被抽干,只留下满桌狼藉的空杯盘——杯壁上挂着浑浊的酒液残痕,盘子里是凝固的油渍和被碾碎的彩带碎片,像一场华丽葬礼后不忍卒睹的残局。几个队友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软体动物,东倒西歪地深陷在宽大的沙发里,脸上浮着酒精催生的、不自然的潮红,眼神迷离,笑声黏腻模糊地缠绕在一起,在浑浊的空气中无力地飘荡。
严浩翔半倚在角落那个单人沙发的硬质扶手上,身体的重量刻意地歪斜着,制造出一种被酒精麻痹后的松弛假象。他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未曾动过的橙汁,澄澈的液体在杯壁上凝结出细小的水珠,冰凉的触感透过玻璃传递到指尖。他微垂着头,额前略长的碎发恰到好处地垂落,在眼睑上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巧妙地遮掩了他眼底深处锐利如鹰隼的锋芒。表面上,他完美地融入了这片松弛、混沌的氛围,像一块被酒精浸泡后失去棱角的石头。
然而,他身体内部的每一根神经,都如同被强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发出无声的嗡鸣。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注意力,都如同被无形的探针精准引导,编织成一张密度极高的、无形的网,牢牢笼罩在不远处那个安静的身影上——贺峻霖。
贺峻霖独自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低矮圆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钢尺量过,与周遭瘫软如泥的氛围形成了冰冷而突兀的切割线。他手里也端着一杯饮料,小口地啜饮着,动作机械而克制。目光低垂,长久地、专注地凝视着自己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尖,仿佛那鞋尖上镌刻着宇宙的奥秘,对身旁黏腻的笑语、浑浊的空气、乃至整个世界的存在都漠不关心。天花板上,一根老旧的霓虹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惨白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片浓密而深重的阴影,如同一副精心打造的面具,完美地遮蔽了他眼底可能泄露的任何一丝真实情绪。
严浩翔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杯壁上轻轻刮擦,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嘶嘶”声。贺峻霖的心声,依旧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绝对的真空。然而,就在刚才——当刘耀文带着一身酒气,踉跄着、笑嘻嘻地高举着酒杯,那只带着汗意的手掌即将落在贺峻霖看似单薄的肩膀上时——严浩翔那被异能强化到极致的感官,捕捉到了!
不是声音,是瞬间凝固!
贺峻霖那看似放松的肩膀线条,在千分之一秒内骤然绷紧!如同受惊的夜枭在振翅逃离前,每一片羽毛下肌肉纤维的瞬间收缩!快得超越了人类视觉的捕捉极限,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冰冷的预警信号!紧接着,贺峻霖极其自然地、流畅到如同排练过千百遍般侧身,那只带着酒气和体温的手掌擦着他肩头的布料落空。同时,他修长的手指已经精准地拈起了桌上那个半空的纸巾盒,动作行云流水地递给了旁边不小心弄洒饮料、正手忙脚乱的宋亚轩。
动作流畅,表情平静,无懈可击,完美得像一部精密仪器的运作演示。
只有严浩翔知道,那电光石火间的僵硬意味着什么。那片笼罩着贺峻霖的无声真空之下,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汹涌着巨大的、冰冷的警觉,以及某种……近乎非人的、高速运转的计算。
时间,在休息室里残余的香槟气泡无力破裂的细微“啵”声,以及队友们含糊不清、如同梦呓般的黏糊笑谈中,如同陷入泥沼,缓慢而沉重地爬行。终于,贺峻霖放下了手中那杯几乎没怎么减少的饮料。杯子接触桌面的声音轻得微不可闻。他站起身,动作轻捷而稳定。目光平静地、如同扫描仪般扫过休息室里每一个东倒西歪的身影,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最终的确认程序。当他的视线掠过角落里的严浩翔时,没有丝毫停顿,没有任何探究,甚至没有一丝涟漪。严浩翔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蒙尘的旧家具,不具备任何值得关注的属性。
“我有点头疼,先回去了。”贺峻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疲惫浸染过的沙哑,完美地融入这散场时分特有的倦怠氛围。他微微颔首,下颌线在昏暗光线下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算是完成了告别的仪式。随即,他转身,拉开那扇厚重的、吸音的休息室门,身影如同被门外昏暗的走廊灯光悄然吞噬的幽影,无声地融入那片更深沉的、带着未知气息的阴影之中。
门,在他身后沉重地、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轻轻合拢。
就是现在!
严浩翔的心脏在胸腔里如同被重锤狠狠擂击了一下!沉闷的回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猛地将手中那杯冰凉的橙汁塞给旁边已然陷入半梦半醒状态、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的丁程鑫,同时含糊地、带着浓重鼻音咕哝了一句:“…不行了…顶不住了…去放个水…” 他刻意让身体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脚步虚浮踉跄,每一步都精准地模仿着醉酒者特有的、重心不稳的姿态,极力控制着速度和方向,确保这“醉态”的表演既逼真又不会因为急切而露馅。
推开那扇隔绝了室内混沌与走廊昏暗的门扉,外面空无一人。贺峻霖的身影已然消失,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清爽沐浴露的余韵,像一道冰冷的轨迹,指向通往更深处通道的幽暗拐角。
伪装瞬间剥离!
严浩翔猛地挺直了因伪装而刻意佝偻的脊背,方才刻意营造的醉态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烟雾,瞬间从他身上消失殆尽。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中骤然亮起,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锋,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寒芒。他像一道被夜色赋予生命的、没有重量的影子,紧贴着冰冷光滑的墙壁,身体压得极低,几乎与地面平行,以惊人的速度与绝对的静默,朝着那个吞噬了贺峻霖的拐角疾掠而去!走廊顶灯昏黄的光线将他拉长的、扭曲晃动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某种择人而噬的暗影生物。
他如同鬼魅般拐过那个九十度的冰冷墙角。前方,一条通往建筑内部核心工作区域的长通道赫然展现,光线骤然跌入更深的幽暗。只有墙壁底部嵌着的几盏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微弱而诡异的惨绿色光芒,如同通往地狱的引路灯,勉强勾勒出通道尽头一扇巨大、厚重、涂着暗红色防火涂料的金属门的轮廓。
就在他目光锁定的瞬间,那扇厚重的防火门,如同巨兽缓缓闭合的钢铁口颚,正无声地、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沉重感,慢慢向内合拢!门缝里透出的、来自门内空间的最后一丝微弱光亮,如同垂死者的最后一线生机,被那无情的、冰冷的金属边缘彻底吞噬、掐灭!
贺峻霖进去了。
那个堆满废弃演出器材、如同钢铁迷宫般的巨大仓库!
严浩翔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纤维都绷紧到了极致。他放轻脚步,将身体的重量均匀地分散在前脚掌上,如同踏在蓬松的雪地,又如同踩在无形的蛛丝之上,每一步落下都轻盈得没有一丝声响。他像一只在绝对黑暗中狩猎的顶级掠食者,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听觉神经上,捕捉着那扇厚重铁门之后可能泄露的任何一丝声波震动——心跳?呼吸?移动的衣料摩擦?抑或是……那令人血液凝固的“沙沙”声?
靠近那扇散发着冰冷金属气息的防火门,如同靠近一座沉默的墓碑。他停下脚步。冰冷的门板触手冰凉,寒意瞬间刺透指尖。他将一侧耳朵小心翼翼地、最大限度地贴合在冰冷粗糙的门板表面。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金属内部细微的震动传导。
里面,一片死寂。
然而,这片死寂,却比任何尖锐的噪音都更让严浩翔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而混杂着灰尘与铁锈味道的空气如同冰针,狠狠刺入肺叶深处。不再犹豫!他伸出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极其缓慢地、用最轻柔的力道压下那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感受着内部锁舌无声滑开的细微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