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心疼

冷战冰封的空气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融化，反而凝结得更加坚硬，像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将严浩翔和贺峻霖隔绝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严浩翔心中的怒火和怀疑并未熄灭，但在那冰冷的火焰之下，另一种情绪，如同深埋地底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汹涌——那是心疼。

这种心疼并非突如其来，而是通过无数个被刻意忽略、却又无法真正视而不见的细节，一点一滴渗透、累积，最终汇聚成无法忽视的洪流，不断冲击着严浩翔用愤怒和失望筑起的堤坝。

第一个让他心口发紧的发现，是关于食物的。

贺峻霖吃得越来越少。不是在镜头前为了维持形象的克制，而是私下里，在食堂、在宿舍，他对着饭菜，常常会露出一种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抗拒的表情。那不是挑食，更像是一种生理性的厌恶，仿佛看到的不是食物，而是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他会用筷子无意识地将米饭拨来拨去，最终只勉强咽下几口，然后就放下筷子，声称“饱了”。

有一次，严浩翔甚至看到他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快速地将几粒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片混着水吞了下去，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那绝不是维生素。严浩翔的心猛地一沉，联想到他那次“偷喝”退烧药的行为。是治疗什么的药？胃病？还是……其他更糟糕的情况？

第二个让他无法呼吸的瞬间，是在一次高强度排练后。

所有人都累得东倒西歪，瘫在地板上喘气。贺峻霖靠着镜子坐下，低着头，汗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严浩翔坐在他不远处，无意中瞥见他垂落在地板上的手。

那只手，在不受控制地、细微地、高频地颤抖着。

那不是体力透支后的正常颤抖，而是一种神经性的、无法自控的震颤。贺峻霖似乎察觉到了，立刻用另一只手死死攥住了那只颤抖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强行压制住了那泄露秘密的抖动。然后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疲惫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严浩翔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那只颤抖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这不是一个“精密仪器”该有的状态。这是长期处于极端压力、焦虑甚至恐惧下，神经系统濒临崩溃的边缘才会出现的症状。

第三个，也是最让他感到无力的发现，是关于睡眠的。

严浩翔的警惕从未放松，他时常在深夜保持清醒，留意着隔壁的动静。贺峻霖不再有那种诡异的敲击行为，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令人担忧的声音。

极低的、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啜泣声。

还有梦魇。

贺峻霖会做噩梦。不是偶尔，而是频繁。严浩翔好几次在深夜听到隔壁传来模糊不清的、充满惊恐和绝望的梦呓，有时是“不要”，有时是“放开我”，有时是意义不明的哀求，伴随着身体撞击床板或被子的闷响。然后，一切会突然安静下来，死寂得可怕，仿佛贺峻霖在梦魇最深处被强行掐住了喉咙。

每一次听到这些声音，严浩翔都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熬。他想冲过去，想摇醒他，想问问他到底在承受什么。但那道冰冷的屏障和他自己筑起的心墙，将他死死地按在原地。他只能听着那压抑的哭声和恐惧的呓语，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直到传来血腥味。

他开始意识到，贺峻霖那副冰冷的面具之下，隐藏的可能不是一个冷血的计算者，而是一个……快要被彻底压垮、破碎不堪的灵魂。

那些冰冷的指令、功利的计算、疏离的态度，或许根本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一个被套上沉重枷锁、被无时无刻的监控和惩罚所折磨的人，所能做出的、最后的、绝望的自我保护。

怀疑并未完全消失，但开始变质。 严浩翔不再仅仅怀疑贺峻霖的动机，更开始怀疑——贺峻霖的精神状态，还撑得住吗？蜂巢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仅仅是植入了一个接口，下达指令吗？还是……连同他的心理健康也一起摧毁了？

这个念头让严浩翔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后怕。他想起贺峻霖后颈那道疤痕，想起那晚他遭受惩罚时痛苦抽搐的样子。那种痛苦，恐怕不仅仅是生理上的。

一次偶然的机会，严浩翔在贺峻霖匆忙离开后，在他常坐的沙发缝隙里，摸到了一小瓶被刻意隐藏起来的药。瓶身上的标签被撕掉了，但严浩翔偷偷倒出一粒，上网查了图片和描述——是一种强效的抗焦虑药物，通常用于治疗严重的焦虑症和恐慌发作，副作用极大。

严浩翔握着那粒小小的白色药片，只觉得它重逾千斤，烫得他手心发痛。

焦虑症……恐慌发作……

所以，那偶尔出现的、极其短暂的呼吸急促、脸色发白、冷汗涔涔，不是因为劳累，而是……恐慌发作的前兆？被他强行用药物或者意志力压下去了？

还有一次，集体拍摄画报，在一个废弃的工厂场景里。灯光突然因为电路问题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骤然熄灭，陷入一片黑暗。只是几秒钟的黑暗，其他人还在愣神或者开玩笑说“好像恐怖片”，严浩翔却清晰地听到，离他不远的贺峻霖方向，传来一声极其短促、被强行扼制在喉咙里的抽气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近乎窒息的恐惧！

紧接着，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像是贺峻霖在黑暗中猛地抱紧了自己，或者捂住了嘴。灯光很快恢复，贺峻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比平时更加苍白，但他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还在微微发抖。

他对黑暗有恐惧？还是对密闭空间？或者……是蜂巢利用黑暗进行过什么让他恐惧的“训练”或惩罚？

这些点点滴滴的发现，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不断累加在严浩翔的心上。他看着贺峻霖日益消瘦的脸颊，看着他眼下无法用妆容完全遮盖的乌青，看着他在人前努力维持的“正常”和独处时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挣扎……

怒火依旧在燃烧，但燃烧的对象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针对贺峻霖本人，而是转向了那个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蜂巢”！是那个该死的组织，把他认识的那个会笑会闹、眼睛里有星星的贺峻霖，变成了现在这副冰冷易碎、时刻挣扎在崩溃边缘的样子！

而贺峻霖那句“留他有用”，在严浩翔此刻听来，也染上了截然不同的色彩。那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借口，更可能是一个绝望的、在蜂巢监控下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保护宣言——他必须证明严浩翔的“价值”，才能暂时保住他的命！他甚至可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艰难地对抗着蜂巢的清除指令！

心疼，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紧缚，几乎要让严浩翔窒息。他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冰冷的对峙。他想打破那层玻璃罩，他想告诉贺峻霖，他知道了，他看到了他的痛苦，他不再怪他了。

可是，他不能。

贺峻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伪装，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算计和疏离，恰恰说明蜂巢的监控无处不在，说明他依旧身处极度的危险之中。任何贸然的、不合时宜的关心和靠近，都可能不仅害了贺峻霖，也可能害了自己，甚至害了其他队友。

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贺峻霖在看不见的深渊里独自挣扎，看着他被心理的疾病和外在的压力一点点蚕食，还要配合他演好这场冰冷的戏。

这种无力感和心疼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严浩翔逼疯。

在一次只有他们两人的电梯里，狭小的空间沉默得令人窒息。贺峻霖站在角落，低着头，身体微微紧绷。严浩翔透过光洁的电梯门反射，看到贺峻霖闭着眼，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着，像是在默念着什么，额角有细密的冷汗渗出。

又是在对抗焦虑或恐慌吗？

严浩翔的心狠狠一揪。在电梯到达、门打开的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快速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嘶哑地低语了一句：

“……撑住。”

然后，他看也没看贺峻霖的反应，大步流星地率先走了出去，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空气的流动。

贺峻霖的身体猛地一僵，抬起头，看着严浩翔决绝离开的背影，瞳孔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冰冷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希冀，在那裂痕中一闪而过。

但很快，裂痕消失。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重新低下头，走出了电梯，依旧是那个沉默、疏离、看不出情绪的贺峻霖。

只是，在无人看到的角落，他那只垂落的手，指尖不再冰冷，反而因为那句突如其来的、带着烫人温度的两个字，而微微颤抖起来。

冷战仍在继续。 但冰层之下，暗流汹涌。 一个在绝望中看到了微光，心疼与保护欲几乎决堤。 一个在黑暗中听到了回响，坚冰般的伪装下，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而危险，依旧如影随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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