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模糊不清、带着哭腔的“浩翔……疼……”，如同梦魇中伸出的藤蔓，死死缠住了严浩翔的心脏，日夜不休地绞紧，带来窒息般的钝痛。自那晚仓惶逃离后，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似乎被遗弃在了贺峻霖那间弥漫着淡淡药味和无声痛苦的房间里。
白天的冷战变得更加艰难。每一次看到贺峻霖用那副冰冷的面具应对周遭，严浩翔的眼前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黑暗中他苍白脆弱、冷汗涔涔、无意识呼唤自己名字的模样。愤怒的灰烬之下，是几乎要喷涌而出的岩浆般的心疼和保护欲。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压制住那股想要不管不顾冲上去、撕碎所有伪装、将他紧紧护在怀里的疯狂冲动。
而深夜的“探视”，则变得更加频繁，也更加……失控。
严浩翔知道自己这种行为近乎病态，像是在自虐。每一次潜入，每一次凝视，每一次指尖触碰到的冰凉皮肤和细微颤抖，都会在他心上添一道新的伤口。但他无法停止。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确认贺峻霖还“活着”，还在呼吸，还在承受——尽管这确认本身带来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的动作不再局限于拂开额发。他开始变得贪婪。
在确认贺峻霖因为药物或极度疲惫陷入深度睡眠后，他会坐在床沿，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刀，一遍遍描摹贺峻霖的眉眼。
他的指腹会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栗，抚过那即使沉睡也微微蹙起的眉头，试图用指尖的温度熨平那里的愁绪和痛苦。他会划过那高挺却脆弱的鼻梁，感受着下方细微的呼吸气流。最终，他的指尖会久久地、贪恋地停留在贺峻霖的眼睑上。
那双眼，在白天是如此冰冷、疏离，像蒙着永不消散的寒雾。但此刻，被薄薄的眼睑覆盖着，只能看到睫毛投下的一小片扇形阴影，微微湿润，偶尔会因为不安的梦境而剧烈颤抖，像被风雨打湿的蝶翼。
严浩翔的指尖能感受到眼睑下眼球的轻微转动，感受到那细微的、生理性的湿润。他会想，这双眼睛在承受蜂巢指令时，在被迫写下那些冰冷计划时，在独自对抗恐惧和痛苦时，是否也曾想要流泪？是否也曾布满血丝，却只能强行压下所有情绪，戴上那副该死的面具？
一种酸楚的柔情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他俯下身，距离近得能清晰地感受到贺峻霖每一次呼吸的起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被药味掩盖的清爽气息。
他的目光最终会落在贺峻霖苍白干燥的嘴唇上。那嘴唇时常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抿紧，或者微微张开，吐出破碎的呓语。严浩翔会想起白天这双唇如何吐出那些冰冷伤人的字眼，如何维持着那该死的、无懈可击的平静。而此刻，它们却显得如此柔软，如此脆弱，甚至……带着一种引人堕落的、毫无防备的诱惑。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严浩翔的脑海——吻上去。
用自己滚烫的唇，去温暖那片冰凉。去堵住那些可能泄露出痛苦的呓语。去尝一尝，那苦涩的药味之下，是否还残留着一丝属于贺峻霖本身的、真实的温度。
这个念头让严浩翔浑身一震，如同被冷水泼醒。他猛地直起身，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手，心脏狂跳，呼吸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在干什么？！ 趁人之危吗？！ 在他最脆弱毫无防备的时候，像一个卑劣的偷窥者一样，产生这种……龌龊的念头？！
强烈的自我厌恶和罪恶感瞬间淹没了他。他踉跄着后退，几乎不敢再看床上的人一眼，狼狈不堪地再次逃离了这个房间。
然而，诱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黑暗中悄然滋生。
下一个夜晚，下下一个夜晚……严浩翔依旧无法控制地踏入这个房间。理智与情感，心疼与欲望，守护与窥探，在他脑中激烈地交战。
他依旧会抚摸贺峻霖的眉眼，动作却带上了更多的挣扎和痛苦。他的目光在那片苍白的嘴唇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内心的渴望如同野草般疯长。有时，他会失控地凑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拂过自己唇瓣的微痒，近到几乎要跨越那最后一道禁忌的界限。
但总是在最后一刻，贺峻霖一声无意识的、带着痛苦的呻吟，或者一个细微的、仿佛即将醒来的颤动，会像警钟一样将他猛然敲醒，让他再次狼狈退开，陷入更深的自我谴责和挣扎之中。
这种反复的、自我折磨的拉锯战，几乎要将严浩翔逼疯。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悬崖边跳舞的疯子，明知道再往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却无法停止靠近边缘的脚步。
而睡梦中的贺峻霖，对此似乎一无所知，又似乎……并非全然无知。
有时，在严浩翔的指尖停留得过久，或者呼吸过于靠近时，贺峻霖的呼吸节奏会发生极其细微的改变，虽然依旧没有醒来，但那是一种介于沉睡与清醒之间的、模糊的感知状态。他甚至会在无意识中，向着那熟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热源方向，更深的依偎过去，仿佛那是冰冷深海中的唯一浮木。
这种无意识的依赖和靠近，对严浩翔而言，是比任何明确的拒绝都更致命的诱惑和折磨。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场无声的、只在黑夜中进行的痴缠与挣扎，迟早会彻底摧毁他的理智，也可能会惊醒贺峻霖，带来无法预料的、灾难性的后果。
他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打破这僵局。 必须找到一种方式，既能保护贺峻霖，又能……让自己从这濒临失控的边缘挣脱出来。
在一个贺峻霖再次被噩梦缠绕、浑身冷汗、低声啜泣的夜晚，严浩翔没有再像往常那样徒劳地试图用手去安抚。他站在床边，如同被钉在原地，看着贺峻霖在梦魇中痛苦挣扎，听着那破碎的呜咽，感受着自己心脏被一次次凌迟的剧痛。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所有的挣扎、欲望、痛苦，都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最终，将一个极轻极轻的、近乎虔诚的吻，落在了贺峻霖不断颤抖、被冷汗浸湿的……额头上。
那不是情欲的吻。 那是一个烙印。 一个带着无尽心疼、誓约般沉重的吻。 一个告别……或者说，一个开战的吻。
“贺峻霖，”他抬起头，看着依旧沉睡却似乎因为这个吻而稍微平静下来的人，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嘶哑地、一字一顿地宣告，“我不会再这样看着你了。”
“等着我。” “等我……把你从那个地狱里，彻底捞出来。”
说完，他决然转身，离开了房间。这一次，他的背影不再仓惶，不再挣扎，而是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一往无前的力量。
黑夜依旧漫长。 但严浩翔知道，他不能再沉溺于这无望的夜间凝视了。 他必须行动起来。 为了贺峻霖背上那些伤痕，为了那声无意识的“疼”，也为了……那个落在额头上、带着血誓的吻。
冰，该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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