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崩溃,如同最后一道堤坝的决口,彻底冲垮了贺峻霖苦苦支撑的所有防线。强撑的精神一旦松懈,被长期压抑和折磨的身体便以最猛烈的方式发起了反噬。
被严浩翔抱回酒店后,贺峻霖便彻底倒下了。高烧如同野火般席卷而来,来势汹汹,体温一度飙升至骇人的四十度。退烧药只能短暂地压下火势,很快又会复燃,反反复复,将他拖入无尽的灼热和冰寒交替的地狱。
医生来看过,只说是急症引起的重度流感,需要静养。但严浩翔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流感。这是身心双重崩溃后的总爆发。是那些潜伏在他体内的焦虑、恐惧、创伤,借着这个机会,疯狂地吞噬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健康。
贺峻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意识像是漂浮在滚烫的迷雾里,时而被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时而又被抛上痛苦的云端。剧烈的头痛、全身的酸痛、喉咙的灼痛轮番折磨着他,让他连吞咽口水都变得异常艰难。
严浩翔推掉了所有能推的通告,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喂药、擦身、更换被冷汗浸湿的衣物,动作熟练又轻柔,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他的眉头始终紧锁着,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深切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知道,这场病,或许也是一个契机。一个让贺峻霖彻底卸下所有防备,让身体和心灵获得真正喘息和修复的契机。虽然这过程,痛苦得让他心如刀割。
而贺峻霖,在意识模糊的深渊里,确实卸下了一切。
他不再压抑梦魇。高烧带来的幻觉和深埋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化作最光怪陆离、也最令人心碎的梦境。他时常会无意识地挣扎,哭泣,发出痛苦的呓语,有时是“不要过来”,有时是“我错了”,有时是意义不明的哀求,每一次都让守在一旁的严浩翔心痛难当。
然而,在这些充斥着黑暗和痛苦的梦境碎片中,开始频繁地出现一个身影。
一个温暖的、坚定的、如同灯塔般驱散迷雾的身影。
——严浩翔。
梦境光怪陆离,毫无逻辑。有时,他梦见自己被困在一个冰冷的、布满金属管道的迷宫深处,四周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滴滴答答的、如同倒计时般的诡异声响。他绝望地奔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然后,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前方会出现一束光。严浩翔逆光站在那里,看不清面容,却向他伸出手,声音穿透冰冷的迷雾:“过来,贺儿,这边。”
他会哭着扑过去,抓住那只手,那真实的、温暖的触感,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恐惧。
有时,他又会梦见自己站在舞台上,台下是黑压压的、无声的观众,所有的灯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刺眼得让他无所适从。他忘了歌词,忘了舞步,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然后,严浩翔会从舞台侧面走出来,没有看他,却自然而然地接上了他的部分,跳着他的舞步,唱着他的歌词,用一种无声的方式,替他扛下了所有的目光和压力,将他护在了自己的身影之后。
还有一个反复出现的梦境,是他独自一人漂浮在冰冷漆黑的宇宙里,失重,窒息,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无尽的孤独和绝望。然后,会有一个温暖的休眠舱缓缓漂过来,舱门打开,里面是蜷缩着的、沉睡的严浩翔。他也会挤进去,空间狭小,只能紧紧贴在一起,严浩翔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过来,驱散了宇宙的严寒,那平稳的心跳声成了这片死寂宇宙里唯一令人安心的旋律。他会在这个温暖的、拥挤的“巢穴”里,获得短暂的、珍贵的安宁。
这些梦境混乱而跳跃,但核心从未变过——严浩翔是那个保护者,是那个指引者,是那个能驱散他所有恐惧和寒冷的、唯一的光源和热源。
现实中无法说出口的依赖,无法表露的信任,在意识失控的梦境里,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诚实得令人心碎。
严浩翔守着他,时常会听到他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喃喃自己的名字。 “浩翔……” “……冷……” “……别走……”
每一次听到,严浩翔都会立刻握住他胡乱抓挠的手,低声回应:“我在。不走。”
然后,贺峻霖便会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渐渐安静下来,甚至无意识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蜷缩,仿佛趋光的植物。
高烧的第四天夜里,贺峻霖的体温终于开始有规律地下降,不再反复。他似乎也睡得安稳了一些,呼吸不再那么急促痛苦。
严浩翔稍稍松了口气,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他靠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贺峻霖的手,眼皮沉重地打架,最终也忍不住陷入了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手心里的手动了一下。
严浩翔立刻惊醒,抬眼看去。
贺峻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高烧似乎退了,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虽然依旧虚弱疲惫,却有了清晰的焦距。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严浩翔,眼睛里没有了平日里的冰冷和疏离,也没有了崩溃时的恐惧和绝望,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朦胧水光的、仿佛刚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的怔忪和柔软。
他的目光细细地描摹过严浩翔疲惫的眉眼,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还有那依旧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空气很安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贺峻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异常清晰:
“……我梦见你了。”
严浩翔的心猛地一跳,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声音也有些发紧:“……梦到我什么了?”
贺峻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仿佛还在回味那个梦境。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虚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温度:
“……梦见你……找到我了。” “……在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你把我……背出来了。”
他说得很慢,很简单,甚至有些跳跃。但严浩翔听懂了。
所有的坚守,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心疼,在这一刻,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一股酸涩的热意猛地冲上严浩翔的眼眶,他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用额头抵着两人交握的手,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再抬起头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圈有些发红。他看着贺峻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轻、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声音低沉而温柔:
“嗯。” “不是梦。” “我会一直找到你。”
贺峻霖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笑容,看着那双终于不再冰冷、而是盛满了如同梦境中一般温暖坚定的眼睛,一直强撑着的什么东西,终于彻底放下了。他极其缓慢地、近乎依赖地,用自己依旧冰凉的脸颊,轻轻蹭了蹭严浩翔温热的手背。
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重新闭上眼睛,嘴角却带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安宁的弧度,沉沉睡去。
这一次,没有梦魇,没有颤抖,没有哭泣。
严浩翔就那样看着他安稳的睡颜,久久没有动弹。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这场大病和那些坦诚的梦境开始,已经彻底改变了。
冰封的河流之下,暖流终于开始涌动。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和未知的危险,但至少,他们不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
他轻轻抚平贺峻霖额前的碎发,低声地、如同立誓般呢喃:
“睡吧。” “以后,我的肩膀给你靠。” “噩梦,我帮你赶走。”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会有一章的,期待吧,感觉我下一章的作话会像是在托孤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