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冰冷的光带。严浩翔坐在疾驰的轿车后座,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眼底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
贺峻霖失踪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用钝刀凌迟着他的心脏。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明面和私下的关系,撒出去大把的钱,像疯了一样搜寻着任何可能与蜂巢、与贺峻霖有关的蛛丝马迹。然而,蜂巢如同人间蒸发,贺峻霖更是音讯全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种彻底的、无能为力的失控感,几乎要将严浩翔逼疯。
就在他濒临崩溃,准备用更极端、更不计后果的方式去掘地三尺时,他安插在某个特殊信息渠道的眼线,传回了一条模糊却至关重要的信息——蜂巢这个组织,其触角远比想象中更深,似乎与某些盘根错节的、隐藏在世俗规则之上的古老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要在短时间内撬开他们的壳,找到核心,凭借他现有的资源和力量,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除非……借助更强大的、能够碾压规则的力量。
一个严浩翔拼尽全力逃离了十年,发誓永不回头的名字,如同宿命般,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严家。
那个坐落于半山、俯瞰着整座城市的、如同冰冷牢笼般的庞然大物。那个将他视为叛逆和耻辱,而他亦与之彻底决裂的……所谓的“家”。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深刻的血痕,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与火的炼狱里,一边是找回贺峻霖的疯狂渴望,一边是向那个他憎恶的家族低头的巨大屈辱。
十年。
从他十六岁毅然决然放弃家族安排的道路,孤身闯入娱乐圈那天起,他就再没踏进过那个家门一步。断绝关系,自力更生,哪怕在最艰难、被全网黑、被雪藏的日子里,他也从未想过回头。
可现在……
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贺峻霖的样子。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他害怕时蜷缩起来的样子,他依赖地靠在自己怀里的样子,还有……他决绝离开时,那空洞而绝望的眼神……
贺儿还在等着他。可能正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受苦,害怕,等着他去救他。
尊严?骄傲?在贺峻霖的安危面前,一文不值。
严浩翔猛地睁开眼,眼底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所取代。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他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联系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苍老、威严、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冰川:
“说。”
仅仅一个字,就唤醒了严浩翔骨髓里所有关于那个家的冰冷记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翻涌的情绪,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是我。”
“我……要回家一趟。”
“现在。”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严浩翔几乎以为信号中断。就在他耐心耗尽的前一秒,那个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嘲讽:
“终于……玩不下去了?”
“地址发你。老爷在书房等你。”
“记住,严家的门,不是你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的。”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严浩翔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猛地将手机砸在身旁的真皮座椅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颓然地靠向椅背,抬手遮住了眼睛。
耻辱,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但他没有退路了。
车子调转方向,驶离了繁华的市区,朝着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冷漠的半山宅邸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空气仿佛都变得越发稀薄和冰冷。穿过森严的自动铁门,驶过漫长而寂静的林荫道,最终,车子在一栋气势恢宏、却透着沉沉暮气与压抑的中式宅院前停下。
十年了。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飞檐斗拱,青砖黛瓦,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底蕴与威严,却也像一座巨大的、没有温度的坟墓。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是一位穿着中式褂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刻板的老管家。他看到严浩翔下车,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恭敬,微微躬身:“翔少爷,老爷在书房等您。”
一声“翔少爷”,像是一根刺,狠狠扎进严浩翔的心脏。他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老管家一眼,径直迈步,踏入了这个他离开了十年、发誓永不回头的地方。
宅院内部更是极尽奢华,却冷清得可怕。昂贵的红木家具,价值连城的古董摆件,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却驱不散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没有人气的冰冷。偶尔有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低头匆匆走过,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如同没有灵魂的影子。
严浩翔跟在老管家身后,步伐沉稳,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不是回来低头求助,而是奔赴一场早已注定的审判。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书房的门被推开。
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后,坐着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的男人。看起来约莫六十岁上下,鬓角微霜,面容与严浩翔有五六分相似,却更加冷硬威严,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着走进来的严浩翔,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就是他的父亲,严氏家族如今的掌舵人,严世铮。一个将家族利益和绝对掌控刻进骨子里的男人。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严浩翔站在书桌前,与那双冰冷的眼睛对视着,没有开口。十年的隔阂与决裂,早已磨灭了所有父子间应有的温情。
最终还是严世铮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十年。”
“我以为你骨头有多硬。”
“看来,离开了严家,你也不过如此。”
毫不掩饰的嘲讽,像鞭子一样抽在严浩翔的脸上。
严浩翔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屈辱的怒火,但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迂回和寒暄:
“我需要动用家族的力量,查一个叫‘蜂巢’的组织,找一个人。”
严世铮似乎并不意外,甚至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为了那个……叫贺峻霖的小明星?”
严浩翔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知道!他一直都在监视自己!
一股恶寒顺着脊椎爬升,但他此刻无暇顾及这些。
“是。”严浩翔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失踪了,很可能被蜂巢带走了。我必须找到他。”
严世铮缓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令人心焦的声响。
“动用严家的力量,不是不可以。”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仿佛在谈论一笔无关紧要的生意,“但是,严浩翔,你应该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严家,更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严浩翔:“你想要资源,可以。拿出相应的……代价。”
严浩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知道,低头只是开始,真正的屈辱和代价,还在后面。
“什么代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
严世铮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第一,立刻、彻底了结你在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所谓‘事业’。严家的子孙,不该在那种地方抛头露面,惹人笑话。”
“第二,回来,进入集团,从底层做起。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你的那些荒唐和叛逆,到此为止。”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更加锐利,“和那个贺峻霖,彻底断绝关系。严家未来的家主,不能有任何……不清不楚的污点。”
每一个条件,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严浩翔的坚持和底线上!了结事业,意味着背叛他十年的拼搏和梦想;回来继承家业,意味着戴上他最深恶痛绝的枷锁;而与贺峻霖断绝关系……更是要亲手斩断他活着的意义!
严浩翔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入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怒吼和毁灭欲。
他看着书桌后那个冷漠的、如同精密机器般的父亲,看着这个用权力和规则将他逼入绝境的“家”,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恨意几乎要将他吞噬。
这就是他不得不低头的代价。
用他的自由,他的梦想,他视若生命的人……去交换一个救人的机会。
多么讽刺。
时间仿佛凝固了。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严浩翔缓缓抬起头。他眼底所有的挣扎、痛苦和屈辱,都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绝望所覆盖。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只剩下一个为了达成目的而存在的空壳。
他张开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好。”
“我……答应你。”
三个字。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也碾碎了他所有的骄傲和坚持。
严世铮看着他终于低下的头颅,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属于胜利者的满意。他微微颔首:“明智的选择。”
他按下了桌上的一个按钮。很快,老管家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渠道和资源,全力追查‘蜂巢’组织,以及贺峻霖的下落。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到结果。”严世铮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
“是,老爷。”老管家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严世铮的目光重新落回严浩翔身上,仿佛在看一件终于回归正轨的物品:“从现在起,你住回老宅。明天,会有人带你去集团报到。”
严浩翔没有回应,只是僵硬地转过身,如同行尸走肉般,一步步走出了这个让他窒息的书房。
走廊幽深冰冷,仿佛没有尽头。
当他踏出主宅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空气时,他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他猛地扶住旁边冰冷的石柱,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苦涩和绝望。
他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眶酸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贺儿……
我找到救你的方法了。
可是……代价好大啊……
大到……我可能……再也无法以完整的自己,走到你面前了。
但他别无选择。
为了贺峻霖,他愿意坠入这无间地狱,与魔鬼做交易。
十年抗争,一朝回头,换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更深沉的枷锁。
而这场以爱为名的豪赌,最终会走向何方,无人知晓。
在严家这一块不会虐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