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宇刚把豆浆油条递给爷爷，转身出来时，就见黄烁还在巷口对着周猩猩念叨设计图的细节，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从配色方案说到用户心理，中间没带喘的。
他推着自行车走过去，正好听见黄烁第N次强调：“不是我说你老周，极简风！极简懂吗？就像水墨画里的留白，不是让你往空白里塞老虎！”
周猩猩站在那儿，像尊耐心的石佛，听完只是憨憨地重复：“我觉得老虎挺霸气。”
“霸气能当饭吃啊？客户要的是高级感——”
“我说，”朱晓宇忍不住插了句嘴，冲黄烁扬了扬下巴，“你这人……是不是有点太啰嗦了？”
黄烁立刻转头瞪他：“我这叫条理清晰！你个学生娃懂什么叫沟通效率吗？”嘴上反驳着，眼里却没真生气，反而带着点被戳穿的促狭。
朱晓宇笑了：“行吧，条理清晰。不过说真的，这么能说，我猜你上辈子肯定是个社恐，这辈子全补回来了。”
这话一出，黄烁愣了愣，莫名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说不上来的怪异。他张了张嘴，想说句反驳的话，却瞥见周猩猩站在旁边，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老周，你咋了？”黄烁推了他一把。
周猩猩抬起头，眼神还有点发飘，他看向黄烁，又扫过朱晓宇，最后落在不远处正弯腰给茶馆门口的盆栽浇水的金婵身上，迟疑着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不知道为啥……”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什么模糊的片段：“我最近老做梦。”
“做梦？梦见你那三只老虎了？”黄烁打趣道。
周猩猩摇摇头，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梦里……好像总有人。看不清脸，就记得个声音。”
他挠了挠头，似乎在努力捕捉那点缥缈的记忆：“那人总跟我说……说‘下辈子，你终于是个话唠了’。”
话音落下，巷口忽然静了一瞬。
风停了，悬铃木的叶子也不响了。金婵浇水的动作顿了顿，握着水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朱晓宇原本带笑的脸也微微一怔，心里莫名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像是听到了一句被遗忘很久的约定。
黄烁脸上的玩笑神色也淡了下去。他看着周猩猩，张了张嘴，想说“你做梦还挺奇怪”，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突兀的：“……是吗？”
周猩猩点点头，又摇摇头：“也记不清了，就这么一句，反反复复的。醒了就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
金婵这时走了过来，将水壶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飘忽：“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梦里的东西，总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眼前的三个年轻人，落在朱晓宇自行车筐里没来得及拿走的空塑料袋上——那袋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极了当年浪浪山巅，小猪妖用竹篾编的、却没能派上用场的小篮子。
朱晓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骑车时扶着车把的触感还在，可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一种更粗糙的触感——像是握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竹棍，棍身还沾着泥土和……说不清的温热液体。
“可能吧。”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把那点奇怪的念头甩开，“说不定是你潜意识里想找人说话，才做这种梦。”
周猩猩“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又变回了那副寡言少语的样子。
黄烁很快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又开始拉着周猩猩讨论设计图，只是这一次，他的语速好像慢了那么一点点。
朱晓宇跟他们道别，推着自行车往回走。路过金婵的茶馆时，他看了一眼门口那盆刚浇过水的茉莉，忽然觉得，这淡淡的花香，似乎和梦里某种潮湿的、带着水汽的味道，隐隐重合。
他不知道，那句“下辈子，你终于是个话唠”，曾是千年前，黄鼠狼弥留之际，望着浑身是伤、却始终沉默的猩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的话。那时猩猩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只来得及用布满血污的爪子，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
而此刻，那个曾经盼着同伴能多说几句话的黄鼠狼，成了最能说的人；那个被盼着变成话唠的猩猩，依旧沉默，却在梦里，一遍遍听见那句穿越了轮回的期许。
他们都忘了源头，却在命运的褶皱里，悄悄应和着当年的约定。
朱晓宇骑上车，车铃“叮铃铃”地响起来，把这点转瞬即逝的恍惚，碾碎在都市傍晚的喧嚣里。他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以更汹涌的姿态，撞进他们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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