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猩猩是被自己的笑声惊醒的。
天刚蒙蒙亮，健身房还没开门，他坐在床沿，摸了摸后脑勺，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笑意，可仔细一想，又觉得那笑意里裹着点说不清的酸涩。
他也做梦了。
梦里还是那片昏黄的战场，风里卷着土腥味，可气氛却没那么紧绷。他站在那里，还是毛茸茸的猩猩模样，只是身上的伤口好像不那么疼了。
旁边，金婵正蹲在地上，变成金蟾的样子，前爪抱着块碎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忽然抬起头，对着不远处的小猪妖“呱呱”叫了两声，声音里带着点促狭。
朱晓宇在梦里还是小猪妖的模样，正蹲在地上啃一根野果，听见叫声抬起头，鼻子里哼唧着回应。
金蟾用爪子指了指小猪妖的嘴，又“呱呱”两声，像是在说：“你牙有点黄啊，是不是又偷偷啃土了？”
小猪妖顿时急了，丢下野果，冲金蟾龇了龇牙，嘴里发出“哼哼”的怒鸣，像是在反驳“才没有”。
周猩猩看着他俩斗嘴，忍不住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粗钝的牙齿。
金蟾又转过头，盯上了他，圆溜溜的眼睛在他屁股上打了个转，然后“呱呱”笑得更欢了，爪子还在地上画了个红红的圈。
周猩猩瞬间炸毛了。
他猛地转过身，用后背对着金蟾，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像是在抗议。过了好一会儿，才梗着脖子转回来，对着金蟾比划着爪子，急急忙忙地辩解——虽然在梦里，他说不出完整的话，可那眼神、那动作，明明白白写着：“我不是猴子！我是猩猩！猩猩的屁股不是红的！”
小猪妖在旁边看得乐了，用鼻子拱了拱金蟾的后背，像是在帮腔“就是就是”。
金蟾笑得更厉害了，肚子一鼓一鼓的，青绿色的皮肤上泛起褶皱。他往前挪了挪，用爪子拍了拍周猩猩的腿，像是在安抚“好啦好啦，知道你是猩猩”。
周猩猩还是有点气鼓鼓的，背着手（爪子）站在那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可眼角的余光瞥见金蟾和小猪妖偷偷交换的眼神，嘴角又忍不住往上翘。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后面会有那么惨烈的结局，还能在硝烟的缝隙里，有这么片刻的喘息，像寻常伙伴那样拌嘴、玩笑。
直到那道金光砸下来，金蟾的笑声戛然而止，小猪妖的哼唧变成了悲鸣，他自己也在剧痛中缩成一团，只来得及最后看了一眼金蟾消失的方向。
“醒了？”
室友的声音从对面床传来，周猩猩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还坐在床沿，脸上又热又烫。他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又低头看了看手，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谁是猴子啊……”
室友被他逗乐了：“说啥呢老周？做梦跟猴子吵架了？”
周猩猩没说话，起身去洗漱。镜子里的自己，身材魁梧，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跟梦里那只黑毛猩猩判若两人。可他总觉得，刚才梦里那点委屈和愤怒，还堵在心口。
他想起金婵——那个总爱沏茶的年轻人。梦里那只爱开玩笑的金蟾，和现在这个温和的金婵，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可那“呱呱”的笑声，和金婵偶尔被逗乐时的轻笑，又奇异地重合在一起。
还有朱晓宇，梦里那个牙有点黄的小猪妖，现在是个白净的大学生，可他挠头时那股憨憨的劲儿，和梦里龇牙咧嘴的样子，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洗漱完，换了身运动服出门，打算去巷口买个早饭。路过金婵的茶馆时，看见朱晓宇正蹲在门口，跟金婵一起逗那只新来的流浪猫。
朱晓宇用手指点了点猫的鼻子，笑着说：“你看它，牙有点黄。”
金婵正给猫喂牛奶，闻言抬头笑了：“跟你梦里那只小猪妖一样？”
朱晓宇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
周猩猩站在不远处，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觉得心里那点委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亲近。他走过去，把手里刚买的肉包递了一个给朱晓宇，又递了一个给金婵。
“刚出锅的。”他瓮声瓮气地说。
朱晓宇接过去，咬了一大口：“谢啦猩猩哥！对了，你昨晚做梦没？”
周猩猩想起梦里金蟾指着他屁股笑的样子，又看了看眼前正低头给猫顺毛的金婵，耳根有点发烫，含糊道：“做了……忘了。”
金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笑意，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忘了好，总比梦见些稀奇古怪的强。”
阳光越升越高，照在三人身上，暖融融的。流浪猫叼着肉包的碎屑跑开了，朱晓宇的自行车铃又响了起来，黄烁的大嗓门从巷口传来——“老周！说好去工作室帮忙搬打印机的，你跑哪儿去了！”
周猩猩应了一声，朝着巷口走去。走了两步，他回头看了一眼，朱晓宇正和金婵说着什么，两人都笑了。
他忽然觉得，就算忘了梦里的细节也没关系。那些藏在骨子里的熟悉，那些不经意间的默契，就像梦里没说完的玩笑，总会在某个阳光正好的早晨，悄悄冒出来，提醒着他们——
他们早就认识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硝烟弥漫的战场，在互相打趣的间隙，在那句没说出口的“我们是一伙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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