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的灯光暖黄,映着桌上没喝完的半壶茶。朱晓宇刚从图书馆回来,把背包往椅子上一扔,就见黄烁正对着电脑屏幕唉声叹气——又是甲方在改设计稿。
“改啥呢?”朱晓宇凑过去看,屏幕上是个沙僧的插画,挑着担子,一脸木讷。
“还能改啥?”黄烁烦躁地抓抓头发,“甲方说这沙僧太闷了,得让他多说话,最好能跟唐僧唠嗑,说‘大师兄今天的金箍棒真亮’‘二师兄的肚子又大了’那种。”
金婵端着刚泡好的碧螺春走过来,闻言笑了:“沙僧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哪能说这么多话。”
“就是这话!”黄烁一拍桌子,“我跟甲方说,沙悟净总共就两句台词:‘大师兄,师傅被妖怪抓走了’‘大师兄,二师兄被妖怪抓走了’,多一句都没有!结果甲方说我不懂创新!”
他正说着,忽然见朱晓宇盯着那插画出神,眼神里带着点遥远的怅惘,便推了他一把:“想啥呢?被甲方气傻了?”
朱晓宇回过神,指尖轻轻点了点屏幕上的沙僧:“我想起个事。”
“啥事?”
“上辈子,我们刚假冒取经人那会儿,路过一个村子。”朱晓宇的声音慢下来,像是在翻找埋在记忆深处的碎片,“村里有个放牛的孩童,看着我们四个笑,说‘你们一点都不像真的取经人’。”
他看向金婵,眼里带着点怀念:“他说你扮的沙僧太凶,一点都不老实挑担子;说黄烁扮的孙悟空总爱偷懒,金箍棒都拿反了;说周猩猩扮的猪八戒……肚子不够大。”
周猩猩坐在旁边啃苹果,闻言默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像是在确认这辈子的肚子够不够“合格”。
黄烁嗤笑:“那小屁孩懂啥?我那是灵活变通!”
“关键是他后面说的话。”朱晓宇摇摇头,目光落在屏幕上沙僧的担子上,“他说‘沙和尚最可怜了,一辈子就两句话,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说过几次’。”
金婵端茶杯的手顿了顿,喉结轻轻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
“你当时听完,突然把担子往地上一扔。”朱晓宇看向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你说‘我不想当沙僧了’。”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瞬间激起涟漪。
金婵的眼神飘向窗外,落在那棵悬铃木上,像是透过枝叶看到了当年的场景——黄土地上,他穿着粗布僧衣,挑着沉重的担子,听着那孩童的话,突然觉得肩膀上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不是沙僧,他是金蟾,是会喷毒雾、会蹦会跳的妖怪,凭什么要被框在“沉默”的壳子里?
“我记得。”金婵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涩味,“那天你还笑我,说‘不想当沙僧,难道想当大师兄?’”
“是啊,”朱晓宇笑了,眼里却有点红,“然后黄烁凑过来说‘当大师兄得会翻跟头,你这蛤蟆样,翻个跟头能摔成泥’。”
黄烁“嘿”了一声:“我说的是大实话!当年你那蹦跶的样子,确实像摔进泥里的蛤蟆。”
金婵也笑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的温热熨帖了心口那点莫名的酸楚。
“你当时还瞪了黄烁一眼,说‘总比某些黄鼠狼强,当大师兄就知道偷懒’。”朱晓宇看向黄烁,眼里闪着促狭的光,“然后你们俩就吵起来了,差点把借来的戏服撕了。”
黄烁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不是年轻气盛嘛……”
周猩猩忽然开口,瓮声瓮气的:“我……我当时把你俩拉开了。”
“对,你还把怀里的野果分给我们,让我们别吵。”朱晓宇点头,想起当年那个沉默却总在默默照顾大家的猩猩,心里暖融融的。
黄烁看着屏幕上的沙僧,忽然伸手把插画关掉了:“不改了,爱要不要。”他转向金婵,咧嘴笑了,“你说得对,凭啥要当别人?金婵就是金婵,不是沙僧,更不是谁的影子。”
金婵看着他,眼里渐渐染上笑意,那笑意像溪水,慢慢漫过眼底的涩味。
朱晓宇看着眼前的三人,忽然觉得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就像散落在路上的珍珠,如今被一点点捡起来,串成了项链。他们或许还会想起更多——想起黄烁偷摘的野果,想起周猩猩挡过的拳头,想起金婵没说出口的委屈,想起自己没护住大家的愧疚。
但没关系,这辈子,他们不用再当谁的替身了。
金婵可以做爱沏茶、偶尔抱怨的茶馆老板,黄烁可以做爱唠叨、爱创新的设计师,周猩猩可以做沉默却可靠的健身教练,而他,朱晓宇,可以做骑着自行车、记得所有故事的普通人。
“走吧,”朱晓宇站起身,“别管那甲方了,我请你们吃烤串,就当……庆祝我们这辈子不用再演别人了。”
黄烁第一个响应:“走!必须加两串腰子!”
周猩猩也站起身,点了点头。
金婵笑着跟上,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关掉的电脑屏幕,像是在跟那个沉默的沙僧道别。
巷口的风带着烤串的香气飘过来,朱晓宇的自行车铃又叮铃作响,黄烁的大嗓门在夜色里回荡,周猩猩默默跟在后面,手里拎着刚买的汽水。
他们或许还会遇到很多困难,就像当年取经路上的妖魔鬼怪,但这一次,他们不用再扮演谁,只用做自己——做会哭会笑、会吵会闹、会记得彼此的自己。
而那句“我不想当沙僧了”,早已不是抱怨,成了此刻夜色里,最自由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