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梧桐叶片片染金,在凉风中打着旋儿落下。
王默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设计类书籍,踩着窸窣的落叶往宿舍走。指尖上那枚银戒触着微凉的书脊,带来一种踏实而隐秘的欢喜。和水清漓在一起的日子,像被秋阳晒暖的溪流,平静而温暖地向前流淌。
她低头看了看表,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游泳馆训练。想到晚些时候又能见到他,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
快到女生宿舍楼下时,她远远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似乎在和宿管阿姨说着什么。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身形挺拔,气质沉稳,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王默并没太在意,抱着书准备绕过去。
宿管阿姨却像是看到了救星,朝她招招手:“王默同学,你回来的正好!这位先生说是水清漓同学的家人,来找你的,你认识吗?”
王默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骤然缩紧。
水清漓的……家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男人。对方也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投向她。那是一张和水清漓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同样是偏浅的瞳色,却比水清漓的蓝眸更深沉,更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感,不动声色地在她身上扫过。
王默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抱着书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干:“阿、阿姨,我认识的。”
宿管阿姨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们聊。”说完便转身回了值班室。
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气氛莫名地有些凝滞。
“王默同学?”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是我。”王默感觉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叔叔您好。”她猜这应该是水清漓的父亲。
水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目光掠过她怀里厚重的专业书,最后落在她明显有些紧张的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冒昧打扰了。清漓那孩子电话打不通,我顺路过来,有些事想找他。听他室友说,或许能找到你。”
他的话听起来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测量过。
王默的心跳得更快了。水清漓的父亲……为什么会来找她?而且,是“顺路”?
“他……他应该在训练,可能没带手机。”王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您需要我……帮您联系他吗?”
“不必。”水靖摆了摆手,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像是要将她从头到脚剖析一遍,“既然碰巧遇到你,也好。有些话,或许直接跟你说更合适。”
王默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她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水靖的视线似乎无意地扫过她抱着书的手,以及中指上那枚简约的银戒。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零点几秒,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随即移开。
“清漓最近,似乎花在课业和训练上的时间少了很多。”他语气平淡地陈述,像在谈论天气,“听说,经常往图书馆跑,还参加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活动。”
王默的呼吸一窒。她听懂了那“无关紧要”的潜台词——是指和她在一起吗?
“叔叔,我们……”她试图解释,声音却干涩得厉害,“我们只是一起学习,互相督促……”
水靖像是没听到她的辩解,继续不急不缓地说下去:“清漓这孩子,从小对自己的未来就有清晰的规划。水家对他,也一直寄予厚望。”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有些阶段性的……际遇,或许新鲜,但终究只是人生里微不足道的一小段插曲。过度沉迷,甚至影响到正途,就得不偿失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王默最敏感、最不安的神经。
阶段性的际遇?微不足道的插曲?
原来在他父亲眼里,她和水清漓之间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儿子人生规划里一个需要被纠正的、不合时宜的偏差。
巨大的难堪和冰冷瞬间席卷了她,让她四肢都有些发凉。她死死咬着下唇,才能抑制住身体的轻微颤抖。
水靖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泛红的眼圈,语气却依旧没有什么波澜,甚至称得上“语重心长”:“王默同学,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努力的好学生。把时间和精力更多地专注于自身的发展,才是现阶段最明智的选择。你说呢?”
他没有疾言厉色,没有恶语相向,甚至每一句都披着“为你着想”的外衣,却比任何直接的羞辱都更让人窒息。那是一种基于绝对阶层和认知差距的、毫不留情的碾压。
王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辩解和言语,在对方那种洞悉一切、早已将你定性的话语体系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站在那里,抱着沉重的书,像一棵被突如其来霜雪打蔫的小草。
水靖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语气依旧从容:“我的话可能有些直接,但希望你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我就不多打扰了。”
他微微颔首,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车门打开,又关上,发动机发出低沉的嗡鸣,车子平稳地驶离,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风过境。
王默却还僵硬地站在原地,秋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她却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冰凉。
怀里书本的重量变得难以承受,勒得她手臂生疼。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中指那枚银戒上。刚才还觉得温暖踏实的物件,此刻却像一道冰冷的箍,紧紧圈着她的手指,也圈着她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窒息的紧缩感。
阶段性的……插曲吗?
原来那些她视若珍宝的瞬间,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笨拙又真诚的告白,在别人眼中,不过是自己儿子人生蓝图上的一处需要被擦掉的铅笔痕。
巨大的失落和自卑像潮水般涌上,淹没了所有的感官。她甚至没有眼泪,只是觉得浑身发冷,空落落的难受。
她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才机械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回宿舍楼。
推开宿舍门,室友欢快的声音传来:“默默回来啦?咦,你脸色怎么这么白?不舒服吗?”
王默摇了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书放在桌上,然后爬上床,拉过被子,连头一起蒙住。
黑暗笼罩下来,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
被子里,她蜷缩起来,右手紧紧攥着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之前所有的甜蜜和安心,都在那一刻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水靖那双深邃冷静、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和他那句轻描淡写却判了她“死刑”的话。
「有些阶段性的际遇,终究只是人生里微不足道的一小段插曲。」
原来,她所以为的双向奔赴和星辰大海,在现实的壁垒面前,可能真的只是她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被子底下,传来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