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可王默只觉得呼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吸入了冰碴,刺得肺腑生疼。
那枚布满划痕的银戒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像一个沉默而残酷的证人,指控着当年所有她所以为的背叛和轻易,也映照出他这些年同样不曾好过的煎熬。
他泛红的眼眶,他颤抖的声音,他眼底那深可见骨的痛苦和卑微的祈求……这一切都太具有冲击力,太真实,几乎要撼动她冰封已久的心防。
那些被她强行压抑、试图彻底埋葬的过往,排山倒海般呼啸而至,带着当年的甜蜜、悸动,以及最后那彻骨的冰冷和绝望。
王默的手指在桌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和理智。
她看着眼前这个褪去了所有光环和伪装、只剩下疲惫和痛楚的男人,心脏像是被放在火上反复炙烤,疼得几乎痉挛。
原来不是不爱。
原来不是轻易放弃。
原来他也活在另一座囚笼里,同样伤痕累累。
可是……
她缓缓地抬起眼,目光越过那枚戒指,落在他写满急切期盼的脸上。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干涩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
“水清漓,”她叫他的名字,没有用“水总”,却也没有丝毫暖意,“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水清漓的眼睛骤然亮起一丝微光,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但王默接下来的话,却将那点微光彻底掐灭。
“但是,”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却清晰无比,“我们回不去了。”
水清漓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无法理解这句话,又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
“为什么……”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王默,我知道错了……我真的……我可以弥补,我可以……”
“不是错不错的问题。”王默打断他,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历经千帆后的、深深的疲惫和淡漠,“也不是弥补的问题。”
她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外夜色中匆匆走过的行人,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那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那些伤害存在过,就是存在过。它们已经……改变了一些东西。”
她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平静地直视着他眼底翻涌的巨大痛苦:“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图书馆偷偷看你、会因为你一句话就脸红心跳、会毫无保留地相信所有承诺的王默了。”
“而你,”她轻轻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无尽的苍凉,“也不再是那个会因为我撞到书架而觉得可爱、会偷偷给我写小纸条、会在星空下笨拙亲吻我的水清漓了。”
“时间……和我们经历过的一切,早就把我们变成了另外两个人。”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两个……或许只适合活在彼此回忆里的人了。”
水清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向后靠在椅背上。他闭上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喉结艰难地滚动,像是在吞咽一把极其苦涩的沙砾。
再睁开时,那双湛蓝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败和绝望。他所有的解释,所有的祈求,所有的坚持,在她这番平静而残忍的话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懂了。
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
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他们之间,隔着的早已不是误会和伤害,而是无法倒流的时间和被彻底改变了的……他们自己。
咖啡馆里的钢琴曲不知何时换了,是一首更加忧伤缓慢的调子。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水清漓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坐直了身体。他伸出手,颤抖着,将那枚承载了太多痛苦和希望的银戒,缓缓地、珍重地收回了掌心,紧紧握住,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抬起眼,最后一次,深深地看向王默。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有痛楚,有不甘,有悔恨,有绝望,最终,却都化为了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的……接受。
“……我明白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异常平静,“对不起……打扰你了。”
他站起身,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破碎感。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沉默地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咖啡馆。
背影决绝,像是彻底走出了她的生命,也走出了那段困住彼此多年的、无望的过去。
王默没有去看他离开的背影。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低着头,看着桌面上那圈刚才放置过戒指的、淡淡的痕迹。
直到服务生过来询问是否需要续杯,她才恍然惊醒。
“不用了,谢谢。”她拿出钱包付了账,然后起身,走向门口。
推开玻璃门,晚风带着南国特有的潮湿暖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咖啡馆里残留的、那丝冷冽的松木香气。
她深吸一口气,沿着灯火通明的街道,慢慢地向前走去。
脚步最初有些虚浮,像是踩在云端。但一步一步,却越来越稳,越来越踏实。
那些沉重的、纠缠的、痛苦的过往,仿佛真的随着那枚被带走的戒指,随着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被彻底留在了身后。
心脏依旧会疼,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但那不再是无法忍受的撕裂痛楚,而是一种……终于可以开始结痂的钝痛。
她知道,愈合需要时间。
但她也知道,她终于,真正地,走出来了。
走到街角,红灯亮起。她停下脚步,抬起头。
夜空深远,零星挂着几颗不太明亮的星子。
她看着那微弱却固执闪烁的星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星空体验馆里,他笨拙的吻和那句低哑的“可以吗?”。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扬起一个极其轻微的、释然的弧度。
再见,水清漓。
再见,我的少女时代。
绿灯亮了。
她汇入过马路的人流,脚步坚定,向着灯火更盛的前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