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普通的黑伞，成了水清漓每日的标配。

他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王默家巷口和学校门口，沉默地举着伞，护送她上下学。他说话依旧笨拙，但不再试图说那些奇怪的“人类通用语”，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陪着。

王默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但不再明确地驱赶他。偶尔，在他用极其不“正常”的方式（比如悄悄用水流托一下她快要掉落的书本，或者瞬间蒸干她不小心打翻的水杯）帮她解决一些小麻烦后，她会低声道一句“谢谢”。

这对水清漓来说，已是无上的嘉奖。

他开始更细致地观察人类，观察那些情侣、朋友、家人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他看到男孩会为女孩拎沉重的书包，看到路边摊贩会为妻子擦去额角的汗，看到年轻人会分享同一杯饮料。

他学着他们的样子。

第二天，他尝试伸出手，想接过王默肩上的书包。王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抓紧了背带“不用，我自己可以。”

水清漓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黯了黯，缓缓收回“好。”

又一天，天气转热，阳光有些烈。他看到王默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他犹豫了一下，指尖微动，一股极其细微、清凉的水汽无声无息地萦绕在她周围，驱散了暑热。

王默感受到那突如其来的凉爽，惊讶地抬眼看他。

水清漓立刻目视前方，表情一本正经，仿佛什么都没做，只是耳根处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红。

王默“……谢谢。”

“嗯。”水清漓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心跳却快了几分。

他开始明白，有些心意，无需言说，默默去做，她或许更能接受。

这天放学，王默和思思她们值日，出来得晚了些。天空又飘起了细雨。

水清漓依旧等在那里，黑伞在雨幕中像一座沉默的灯塔。他的目光一直望着校门口，在看到王默的身影时，立刻亮了起来。

王默和朋友们道别，朝他走来。

就在这时，一个同班的男生突然跑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拦住了王默“王默同学，这个……给你！”男生塞给她一把包装可爱的糖果，脸上带着青春期的腼腆红晕，“听说你喜欢吃这个口味的。”

王默有些措手不及，接过糖果“啊？谢谢……”

旁边的建鹏起哄地吹了声口哨。

水清漓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占有欲和醋意如同深海暗流，猛地在他胸腔里翻涌起来。周围的雨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下落的速度骤然变缓，每一滴都凝成了细小的冰晶，在空气中悬浮，散发出凛冽的寒气。

那个男生打了个寒颤，莫名觉得周围的温度降了好几度，他不敢多看旁边那个气场可怕的蓝发男人，赶紧跑开了。

王默也感受到了那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和压迫感。她看向水清漓，只见他脸色冰寒，蓝眸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紧抿着唇，下颚线绷得紧紧的。

他一步步走过来，雨水在他周身自动避开。他停在王默面前，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包糖果上，声音低沉得可怕“他为什么，送你东西？”

那语气里的冷意和质问，瞬间刺痛了王默。

刚刚缓和一点的关系，似乎又倒退回了原点。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轻易就能用冷漠刺伤她的水王子。

王默心底那点微弱的暖意瞬间冷却了。她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视线，语气也硬了起来“同学之间送点小零食，很正常。水王子，这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水清漓重复了一遍，周围的冰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他猛地伸手，不是针对王默，而是她手中那包糖果。一股水流卷过，那包糖果瞬间被冻结，然后化为了齑粉，消散在空气中。

“你！”王默气得瞪大了眼睛，心里涌起巨大的委屈和愤怒，“你凭什么毁掉我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

又是这样！他总是这样！轻易地否定她，干涉她，用他的方式和思维来定义她的一切！

“我不喜欢。”水清漓看着她眼中的愤怒和委屈，心里一慌，但强烈的嫉妒和长久以来习惯于掌控的性子让他无法冷静思考，“他不该靠近你。”

“你不可理喻！”王默用力推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你永远都是这样！只会用你的力量来解决问题，从来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我讨厌你这样！”

她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冲进了雨里，连伞都不要了。

水清漓僵在原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手里还握着那把黑伞。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她讨厌他这样。

她哭了。

他……又搞砸了。

巨大的恐慌和懊悔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明明只是想保护她，不想让任何人觊觎她，为什么结果总是伤害她？

那股汹涌的醋意和怒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慌乱和无措。

他瞬间移动，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不敢靠太近，只是默默地将她头顶的雨水隔开，让她不会被淋湿。

王默跑回家，砰地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她稍微心软一点，他总能轻易地再次让她难过？

门外，水清漓的身影在雨幕中缓缓显现。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试图敲门。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弃的冰川。

雨越下越大。

他手中的黑伞早已不知丢在了何处，雨水毫无阻碍地落在他身上，打湿了他蓝色的长发，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这是他第一次，任由人类的雨水沾染他的身躯。

他站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天空放晴。

王默红肿着眼睛打开门，准备去上学。

门口的情景让她愣住了。

水清漓依旧站在那里，浑身湿透，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边，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和脆弱。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眼。冰蓝色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悔恨和小心翼翼。

他看到王默，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默默……对不起。”

“是我错了。”

“我不该……那样做。”

“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她面前，每一步都像耗尽了力气。他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如此卑微地祈求过原谅。

他伸出手，掌心静静躺着一包和昨天一模一样牌子的糖果，包装纸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不知道他是在哪里，用什么方法，在这一大清早找到的。

“这个……赔给你。”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近乎绝望的期待，还有一丝害怕被再次拒绝的恐惧，“我以后……会努力控制。不会再乱用力量……不会再不问你的意思……”

“我会学……真的学。”

王默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他，看着他掌心那包小心翼翼的糖果，听着他沙哑的、带着颤抖的道歉。

她筑起的心墙，在那双盛满悔恨和血丝的眼眸注视下，终于彻底土崩瓦解。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委屈和愤怒。

她伸出手，没有去接糖果，而是轻轻碰了碰他冰冷湿透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笨蛋。你会生病的。”

水清漓浑身一震，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哽咽“不会生病……我是水……只要你不再离开，我怎样都可以……”

王默没有推开他，感受着他冰冷却颤抖的怀抱，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襟。

追妻的火场，终于烧尽了他所有的骄傲和冰冷，露出了那颗笨拙却滚烫的真心。

而这一次，她终于愿意，试着去拥抱这份灼热。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