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盛夏的夜晚，空气里残留着白日的暑气，星子却格外明亮。王默家的小院成了他们最常纳凉的地方。老旧的风扇吱呀呀地转着，吹散些许燥热。王默搬了把小竹椅，水清漓则安静地坐在她旁边的石阶上，姿态依旧带着几分仙境的优雅，却奇异地融入了这方小小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天地。

王默心血来潮，从屋里抱出一本厚厚的、边角有些磨损的相册。

“清漓，给你看这个。”她兴致勃勃地翻开，一页页泛黄的照片记录着她成长的痕迹。

水清漓的目光立刻被吸引。对于永恒存在的仙子而言，人类用这种脆弱的方式记录短暂的生命流光，是一种新奇而珍贵的体验。

照片里的王默，从皱巴巴的婴儿，到扎着羊角辫、缺了门牙傻笑的小女孩，再到穿着校服、笑容腼腆的少女……时光的脉络清晰可见。

水清漓看得极其认真，冰蓝色的眼眸一瞬不瞬，指尖甚至不敢轻易触碰那些脆弱的纸页，仿佛怕惊扰了定格其中的时光。

“这是我第一次学走路，摔了好多跤……”

“这是小学运动会，我跑了最后一名，还哭了鼻子……”

“这是妈妈带我去游乐园……”

王默在一旁轻声讲解着，声音里带着怀念和一点点羞涩。她将自己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分享着那些他不曾参与的过去。

水清漓安静地听着，目光柔软。他想象着那个小小的、笨拙却努力的她，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酸软和怜惜。他错过了那么多，好在，未来还很长。

翻到一页，是王默大概七八岁时，在一个明显是农村的地方，和一位慈祥的老奶奶的合影，背景是金黄的稻田。

“这是奶奶家。”王默的声音低落了一些，带着深深的怀念，“奶奶对我最好了……可是，她在我十岁那年就去世了。”她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奶奶的笑容，眼圈微微泛红，“我好想她。”

水清漓感受到她瞬间低落的情绪。死亡，对他而言是遥远而模糊的概念，但她的悲伤却如此真实而尖锐地传递过来。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不是去碰照片，而是轻轻覆盖在她放在相册的手背上。他的指尖微凉，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她还在。”水清漓忽然低声说，语气平静却笃定。

王默茫然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什么？”

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眸望向深邃的夜空，又缓缓落回她身上“人类的生命形态会转换，但存在的痕迹不会彻底消失。爱和记忆，是一种更永恒的能量。”

他似乎在用他理解世界的方式安慰她“她化作了风，化作了雨，化作了滋养稻谷的泥土，化作了你记忆里的温暖。她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你。”

他的解释带着仙子的玄奥和直白，却奇异地穿透了世俗的悲伤。王默怔怔地看着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心里的酸楚却仿佛被一股温柔而宏大的力量缓缓抚平。

她忽然想起，奶奶去世后的那个春天，老屋门口枯死多年的石榴树突然抽出了新芽。奶奶生前最爱那棵树。

“……嗯。”王默用力点了点头，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仿佛从中汲取到了某种坚定的力量，“你说得对。”

她继续翻着相册，情绪渐渐回暖。翻到后面，出现了几张她和罗丽还有叶罗丽战士们的合影，背景是叶罗丽娃娃店甚至仙境的角落。

水清漓的目光在这些照片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尤其是那些有他的背影或侧影不小心入镜的照片——在净水湖畔，在玲珑宫前，在战斗的间隙。他从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不知不觉地，一步步走入了她的生命，成为了她故事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透过她的眼睛，回顾了一遍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沦陷的。

相册翻到最后一页，是空的。

王默合上相册，脸上带着满足而温暖的笑容“看完了！好像把以前的日子又过了一遍似的。”

水清漓却看着那本厚厚的相册，若有所思。

第二天，水清漓消失了一小会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东西——一个最新款的、拍立得相机。

王默惊讶地看着他摆弄那个对于他来说过于“现代”的设备。

“清漓，你这是？”

“记录。”水清漓言简意赅地回答，举起相机，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王默，“咔嚓”一声。

一张相纸缓缓吐出。他拿起相纸，轻轻晃动，影像在两人眼前逐渐清晰——是王默微微睁大眼睛、带着点懵懂惊讶的表情，背景是她家熟悉的小院，阳光正好。

水清漓看着那张小小的照片，又看看眼前的王默，冰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新奇而满足的光彩。他将这张照片，郑重地、小心翼翼地，贴在了那本厚相册的最后一页，那个空白的位置。

“从这里开始，”他指着那张照片，语气认真，“记录有我的以后。”

王默的心瞬间被这句话填得满满的，涨涨的，酸酸甜甜。她凑过去，拿起相机，笑容灿烂“那也要有你才行！”

她拉着水清漓，跑到院子里那棵开得最好的蔷薇花架下，举起相机，将头靠在他肩上。水清漓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配合地低下头，冰蓝色的眼眸看向镜头，嘴角极其轻微地、却真实地上扬起一个弧度。

“咔嚓——”

照片定格。画面里，女孩笑得眉眼弯弯，依偎在蓝发蓝眸的俊美男子身边，男子眼神温柔，唇角带笑，背景是繁花似锦。

一张，又一张。

他们一起做蛋糕时面粉沾到鼻尖的滑稽样子，一起看电影时拿着票根的合影，傍晚散步时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甚至水清漓第一次尝试人类食物被辣到微微蹙眉的瞬间（那张被王默视为珍宝）。

厚厚的相册，最后一页被迅速贴满，然后开始了新的一页。

水清漓似乎对此乐此不疲。他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细致，记录着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平凡而珍贵的瞬间。对他而言，这些脆弱的纸片，比仙境任何水晶球记忆的法术都更珍贵。因为这是独属于他和她的，触手可及的温暖实证。

王默曾笑他“仙子也会喜欢这种容易消失的东西吗？”

水清漓当时正在仔细地将一张两人一起吃冰淇淋的照片贴好，闻言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深邃而认真。

“因为短暂，所以珍贵。”他回答，“而我们的，会永远。”

他指的是相册，又似乎不仅仅是相册。

王默懂了。她笑着靠进他怀里，一起翻看那些不断增加的照片。时光在这些定格的光影里缓缓流淌，安静而绵长。

灰烬早已被风吹散，深埋其下的，是共同编织的记忆，是相互依偎的温暖，是用无数个“现在”一点点堆砌出的、名为“永远”的未来。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并被一帧一帧地，认真记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