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雨，吞噬了光线，吞噬了声音，吞噬了一切生机。

那不再是水，而是凝聚了水清漓滔天怒意与毁灭意志的死亡帷幕。雷鸟仙子发出的凄厉电光在触碰到黑雨的瞬间便湮灭无踪，枯木老妪催生的腐朽藤蔓如同被投入强酸般迅速消融瓦解。

它们甚至连惨叫都未能完全发出，便被那绝对寂静、绝对黑暗的重水彻底包裹、侵蚀、分解，最终化为最原始的虚无，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暴雨依旧在下，但失去了操控者，渐渐恢复了自然的模样。夜空中的乌云缓缓散开，露出一弯清冷的月亮，星光重新洒落，照映着下方一片狼藉的小院和独立空中、周身气息依旧冰冷骇人的水清漓。

他悬浮在那里，黑色的重水缓缓收回体内，冰蓝色的眼眸中的赤红缓缓褪去，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后怕却未曾消散。他缓缓低下头，看向屋内。

下一刻，他出现在沙发旁，周身的杀意与寒气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惶恐。他单膝跪在沙发前，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探向王默的鼻息。

感受到那微弱却平稳的呼吸，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瞬，但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心脏又被狠狠地攥紧。

“默默……”他低声唤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从未有过的无助。他小心翼翼地将她连人带毯子一起抱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琉璃。

他抱着她，直接瞬移回到了净水湖底的水玲珑宫。

这里是他的绝对领域，拥有最纯净充沛的水之灵力和最强的防护。他不能再让她置身于任何一丝风险之中。

他将王默轻轻放在自己那张由最柔软水藻和水晶编织成的华美大床上，蓝色的纱幔无声垂落。他坐在床边，寸步不离，握住她微凉的手，将自己精纯温和的仙力源源不断地、极其小心地输入她的体内，滋养着她受创的意识，驱散着最后一丝阴霾。

时间在寂静的湖底宫殿里缓缓流逝。

王默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水清漓却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尤其是她软软倒下的瞬间，每一次回想都让他心如刀绞，恐惧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疏忽，也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对自己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简单的喜欢或眷恋，那是比他的生命、比净水湖、比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更重要的存在。是他永恒冰封世界里唯一的火光与温暖，是他存在的意义。

失去她，他的世界将重归冰冷与死寂，那比形神俱灭更加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王默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归的瞬间，昏迷前那阴冷恐怖的画面涌入脑海，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惧和茫然。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熟悉的小屋天花板，而是流转着莹莹蓝光、华美梦幻的宫殿穹顶，以及……床边那张写满了担忧与后怕的俊美脸庞。

“清漓……”她声音微弱，带着刚醒来的沙哑，“这里是……”

“净水湖。我的宫殿。”水清漓立刻回应，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紧，声音紧绷，“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他的目光急切地在她脸上逡巡，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王默感受了一下，除了意识还有些疲惫外，并没有其他不适。她摇了摇头，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色和眼底深切的恐慌，心里一疼，反手握住他的手“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听到她确切的回答，水清漓一直高悬的心才终于重重落下。他猛地低下头，额头抵着两人交握的手，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悠长而压抑的叹息。

再抬起头时，他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深不见底的后怕，更有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

“对不起，默默。”他声音低哑，充满了沉重的自责，“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差点……差点就……”

他说不下去，那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让他喉头发紧。

王默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那个总是清冷自持、强大无比的水王子，此刻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备，露出了内里最深切的恐惧与不安。

她心里又酸又软，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水清漓立刻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拿过柔软的水靠垫垫在她身后。

王默靠坐好，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他冰凉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清漓，看着我。”她的声音温柔却坚定，“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坏蛋的错。你救了我，不是吗？我现在好好的在这里。”

水清漓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眸，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抚慰。她温暖的掌心贴着他的皮肤，一点点驱散着他心底的寒意和恐惧。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但那份深沉的后怕依旧存在。他伸出手，将她轻轻地、却又无比紧密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永不分离。

“我不能失去你，默默。”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永远都不能。”

王默依偎在他冰冷的怀抱里，却感到无比的安心与温暖。她回抱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嗯，我知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两人静静相拥，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宁静与亲密。

过了一会儿，王默才好奇地打量起四周。这座水下的宫殿华美得超乎想象，巨大的珍珠、绚烂的珊瑚、流淌的水波光影……一切都如同梦幻。

“这里好漂亮……”她轻声感叹。

水清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日的淡然“你喜欢就好。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他顿了顿，补充道，“这里最安全。”

王默心中一动，抬起头看他“你要我一直住在这里吗？”

水清漓的眼神黯了黯，闪过一丝挣扎。他当然希望她永远留在最安全的净水湖，远离一切危险。但他也知道，她属于人类世界，有她的朋友、家人和生活。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艰难地开口“不。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他收紧手臂，“让我保护你，用我能做到的任何方式。人类世界，我也会确保绝对安全。”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也是他最郑重的承诺。

王默看着他眼中的挣扎与深情，明白这对于他而言是多么不容易的决定。她主动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唇角“谢谢你，清漓。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她的理解与包容，像最温暖的水流，抚平了他所有的不安与焦躁。

“好。”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应允。

正在这温情脉脉之时，王默的肚子忽然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声音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默的脸瞬间红了，尴尬地捂住肚子。

水清漓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真实的笑意。担忧散去，现实的需求浮现出来。

“饿了？”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新奇。仙子不需要人类食物，他几乎忘了这一点。

王默红着脸点头。

水清漓起身“等我一下。”

他瞬间消失，不过片刻又回来，手里端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盘，里面放着几种颜色艳丽、形状奇特的仙果，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和纯净的能量波动。

“净水湖特有的灵果，对人类身体有益。”他将盘子递到王默面前，眼神期待，像是等待夸奖的大型犬。

王默拿起一个散发着淡淡蓝光、像小葡萄一样的果子，小心地咬了一口。果肉入口即化，清甜无比，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舒服得她眯起了眼睛。

“好吃！”她惊喜道。

水清漓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拿起另一个粉色的果子，递到她嘴边“这个也不错。”

王默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果然同样美味。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气氛温馨而甜蜜。刚才的惊心动魄仿佛一场噩梦，而此刻梦醒，只剩下相依的温暖。

吃完了果子，王默的精神好了很多。她靠在床头，看着坐在床边专注地看着她的水清漓，忽然想起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她小声问，带着点羞涩和好奇“那个……清漓，我晚上睡哪里？”

水玲珑宫华美则华美，但看起来似乎只有这一张无比宽大、看起来就很舒服的……床。

水清漓闻言，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自然的神气，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里。”他指了指身下这张巨大的、流淌着水波光晕的床，“我的床。”

王默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这……这不太好吧……”

水清漓微微偏头，似乎不理解她的羞涩“为何不好？这是宫殿里最舒适的地方。我会守着你，确保你不会做噩梦。”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甚至有点委屈，“而且，净水湖底没有第二张床。”

王默“……”

最终，在王默红着脸的坚持下，水清漓用水流和光晕在床边幻化出了一张看起来同样柔软舒适的悬浮小榻，并表示他会守在那里。

然而，当深夜王默沉沉睡去后，水清漓还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床边。他没有惊动她，只是和衣在她身侧躺下，小心翼翼地将她连人带被子揽入怀中，感受着她真实的体温和平稳的呼吸，那颗始终悬着的心才终于彻底安定下来。

他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低声道。

“晚安，我的默。”

净水湖底一片静谧，只有柔和的水波光影轻轻摇曳，守护着相拥而眠的两人。

所有的风雨，似乎都已远去。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