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雨是突然泼下来的。

苏芷抱着书包往教学楼跑时，瞥见花坛角落里那丛白芷正被雨水抽打得直不起腰。浅紫色的花瓣卷着边，像被揉皱的纸，去年秋天程际白和她种下时，说这花要多晒太阳能长得旺，此刻却在暴雨里抖得像片随时会碎的玻璃。

她没多想，脱了身上的校服外套，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罩在花丛上。布料很快被雨水浸透，贴在潮湿的泥土上，倒真像给这丛单薄的植物撑了把歪歪扭扭的伞。

“你在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苏芷浑身一僵。她回头时，雨珠正顺着程际白的发梢往下淌，黑色的衬衫紧贴着脊背，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轮廓。他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领口，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这是第二世了。

苏芷的指尖掐进掌心，刺得有点疼。上一世程际白消失的白光还烙印在视网膜上，那种眼睁睁看着他化作碎片的恐慌，像根冰针，时时刻刻扎在她心脏最软的地方。所以这一次，她选择了闭嘴——从高一开学那天起，就刻意绕着他走，假装没看见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以为这样就能让他远离剧情线，远离那个陌生的她，远离那个被抹杀的结局。可此刻看着他站在雨里，眼神沉沉地望着自己，她忽然发现，有些距离，不是刻意拉开就能断干净的。

“雨太大了，”苏芷低下头，声音被雨声泡得发闷，“怕把花打坏了。”

程际白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两步。他站在她身后，投下的阴影把她和那丛白芷都罩了进去。雨点击打在他身上的声音很响，苏芷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雨水的湿气，像极了去年夏天他帮程爷爷打理院子时，她偷偷闻到的味道。

“知道吗？”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被雨丝切割得有些破碎，“你名字里的芷，在屈原笔下是要被纫成香囊的。”

苏芷猛地抬头。

雨珠恰好落在她睫毛上，沉甸甸的，晃了晃，却迟迟没掉下来。视线被蒙上一层水膜，程际白的脸在雨幕里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星子的深潭。

雨滴悬在她睫毛上将落未落，像那句始终没问出口的"那你呢？你是会采撷的人吗？"

上一世，她就是这样问的。在学校后面的梧桐树下，她红着脸把藏了很久的秘密倒出来，说“剧情让我远离你，可我喜欢你”，然后盯着他的眼睛，问出了这句话。

当时程际白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不是采撷，我想让它在土里好好长着”。

可后来呢？后来他就消失了。

苏芷猛地别过脸，睫毛上的水珠终于滚落，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一起砸在湿漉漉的校服外套上。她不敢再看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又把那些会害死他的话说出口。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她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时动作有点急，差点踩到水坑里。

程际白伸手想扶她，指尖快要碰到她胳膊时，又猛地收了回去。他的手在雨里僵了僵，最终攥成了拳，指节泛白。

“苏芷，”他看着她的背影，声音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委屈，“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这样。

是指什么？是指见面时假装不认识？是指他递过来的东西她从不接？还是指刚才在走廊里，他不小心撞到她，她连句“没关系”都吝啬给予？

苏芷的背挺得笔直，像株被狂风压弯却不肯折断的草。她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程际白，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说完就转身跑了，书包在背上颠得厉害，像揣了颗乱跳的心脏。她不敢回头，怕看见他受伤的表情，更怕自己会忍不住跑回去，告诉他“我喜欢你，我们一起对抗剧情好不好”。

程际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雨还在下，打在他脸上，凉得像冰。他低头看向那丛被校服罩住的白芷，浅紫色的花瓣在湿漉漉的布料下微微颤动，像个藏不住的秘密。

他知道她在躲着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她中考完后的暑假，他在路上看见她，笑着同她挥手，她却像被烫到一样移开了视线。

他不是没怀疑过。上学期末她还会追在他身后问题目，会把奶奶做的饼干偷偷塞进他书包，怎么一个暑假过去，就变得像换了个人？

直到刚才，看见她蹲在雨里护着这丛白芷，他突然有点懂了。这丛花是她去年说“想种点什么”，他陪着她在花坛里刨土种下的，当时她还笑着说“白芷的芷，和我名字一样呢”。

她还记得。

可她为什么要装作不记得？

程际白蹲下身，轻轻碰了碰湿透的校服外套。布料下面，花瓣还带着点韧性，没有完全蔫掉。他忽然想起刚才她睫毛上悬着的雨珠，想起她没说出口的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雨渐渐小了些，天边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校服外面，两层布料叠在一起，总算能挡住剩下的雨丝。

“好好长啊。”他对着那丛白芷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别像我一样，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教学楼的走廊里，苏芷贴着墙壁站着，听着外面的雨声一点点变小。她能想象出程际白蹲在花坛边的样子，想象他可能会轻轻抚摸花瓣的动作，就像上一世无数次，他怕弄疼她一样，总是小心翼翼的。

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红痕。

“苏芷，忍住。”

她对自己说。

只要再忍一忍，只要让他彻底远离自己，远离这个该死的剧情，他就能活下去。

哪怕代价是，这辈子都要假装不认识他，假装不喜欢他，假装那颗为他跳得乱七八糟的心，从来没有为他动过。

雨停了的时候，程际白已经离开了。苏芷慢慢走回花坛，看见自己的校服外面，多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她伸手摸了摸，布料虽然湿了，却带着点残留的温度。

她把两件外套都收起来，抱着那丛安然无恙的白芷，忽然蹲在地上，哭了。

第二世的雨，好像比上一世更冷。冷得让她觉得，这场需要独自硬扛的战争，或许比想象中更难。

风拂过白芷，花瓣轻轻颤了颤，像在应和某个未说出口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