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之心（六）

日子在痛苦、压制、恢复与微妙的相处中缓慢流淌。

在韩冰晶不计代价的本源之力温养下，颜爵的身体状况终于稳定下来。

虽然诅咒的根源依旧深种，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带来隐痛和力量运转的滞涩，但至少不再有随时爆发的危险。

那对狐狸耳朵也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无法隐藏，只能无奈地接受。

他能下床走动了，尽管脚步虚浮。

韩冰晶依旧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仍在调息，恢复损耗的本源。

冰晶宫在缓慢地自我修复，但之前战斗留下的巨大创口和残垣断壁，无声地诉说着那场袭击的惨烈。

这一天，颜爵靠坐在静室巨大的冰窗前。

窗外是亘古不变的冰川景色，苍茫而孤寂。

他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仙力，指尖萦绕的不再是绚烂的七彩，而是黯淡的灰与沉闷的紫，宛如蒙尘的宝石。

他苦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笛，犹豫了一下，放到唇边。

气息虚弱，笛声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曾经流畅圆融的音符，此刻变得艰涩而喑哑，如同垂死的哀鸣。

他颓然放下笛子，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失落和自我厌弃。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的脚步声传来。

韩冰晶结束了调息，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笛上。

“很难听。”她直言不讳，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颜爵自嘲地笑了笑：“是啊……连这唯一的消遣，也被诅咒毁了。”他意兴阑珊地将玉笛收回袖中。

“毁了的是技巧，不是心。”

韩冰晶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你的‘墨韵’，还在。”

颜爵猛地抬头看向她。

她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嘲讽，只有一片澄澈的平静。

“色彩被染黑，声音变得喑哑，形态被扭曲……”她缓缓说道，目光投向窗外永恒的冰川。

“但冰川也曾断裂，也曾消融。只要核心不灭，总能……重新凝结。”

颜爵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总是惜字如金冰冷得不近人情的女子，此刻却用她特有的方式，给予他希望。

她承认他的核心，他的“墨韵”还在。

“我……”他喉咙有些发紧，不知该说什么。

“试试这个。”

韩冰晶没有看他，只是伸出纤纤玉指，对着窗外呼啸的寒风轻轻一点。

一缕无形的风被她的力量捕捉凝结，化作一片薄如蝉翼形状完美的六角冰晶，悬浮在她掌心上方。

冰晶内部，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流转着纯净而冷冽的光华。

“用你的‘墨韵’，去感受它。”

她将那片冰晶推向颜爵，“不是用你过去的色彩，是用你现在拥有的……‘它’。”

她没有明说“诅咒”，但彼此心知肚明。

颜爵迟疑地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片冰晶。

冰冷刺骨。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沉下心神，不再去想失去的色彩，不再去想喑哑的笛声，不再去想头顶的耻辱标志。

他将心神沉入体内那片被诅咒染黑的能量之海。

痛苦、阴冷、狂躁、毁灭……这些负面情绪汹涌而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逃避，没有抗拒。

他尝试着，过去捕捉水墨丹青的意境一般，去感受这诅咒本身蕴含的独特“韵律”。

那极致的“寂灭”，那纯粹的“无”。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联系在他指尖与冰晶之间建立。

他灰暗的仙力，带着诅咒的独特气息，顺着冰晶的天然脉络，渗透进去。

冰晶内部纯净的寒光，与那丝灰暗的墨痕相遇。

没有激烈的排斥，也没有被污染。

那墨痕仿佛找到了某种载体，在冰晶完美的结构中，勾勒出无比清晰的黑色冰纹。

这道纹路非但没有破坏冰晶的纯净美感，反而如同点睛之笔，赋予它带着冷冽锋芒和深邃意境的……残缺之美！

冰晶没有碎裂，反而在颜爵指尖微微嗡鸣，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极致冰寒与深沉寂灭的独特气息。

成功了？

颜爵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掌中这片被自己“墨染”的冰晶。

那一道黑色的冰纹，如同命运的刻痕，冰冷而妖异，却真实地证明着他的“墨韵”，并未消失！

只是被扭曲，被赋予了新的形态。

他黯淡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久违的星火重燃般的光芒。

“这……这……”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抬头看向韩冰晶。

韩冰晶依旧面无表情。

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看来，诅咒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它给了你一种……新的‘颜色’。”

这句话，就像一声惊雷在颜爵心中炸响。

新的颜色，不是失去，而是转化？

他看着掌心那片独一无二的冰晶，又看看眼前这个冰雪般的女子。

巨大的喜悦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

如果没有她的守护，没有她不计代价的本源压制，没有她看似冰冷却直指核心的点拨……他早已被诅咒吞噬，或者彻底沉沦在自我厌弃中。

“冰公主……”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无法言喻的感激。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

韩冰晶却在他手指即将触及的瞬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

她重新恢复了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模样，只是耳根处，似乎染上了几乎看不见的淡粉色。

“既然找到了方向，就自己练习。压制诅咒，恢复力量，才是你该做的。”

她转过身，走向静室门口，背影依旧挺拔孤傲，“不要……再浪费我的本源之力。”

她的语气冷硬，但颜爵却从中听出了别扭。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冰晶走廊的尽头，又低头看向掌心那片烙印着黑色冰纹的冰晶。

指尖传来冰晶的寒意和诅咒的阴冷，但心底却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和希望。

冰晶初融，墨染霜华。

这代价沉重而痛苦，但在这绝望的冰渊之中，希望的种子，终究在守护与理解的浇灌下，顽强地破开了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