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之心（五）

颜爵在冰晶宫住了下来，或者说，被强行留了下来。

他体内的诅咒如同一座不稳定的活火山，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唯有韩冰晶以自身本源之力构筑的冰晶牢笼和持续的压制，才能勉强维持那脆弱的平衡，让他免于被彻底吞噬或兽化失控。

冰晶宫深处，一间远离之前战斗损毁区域的静室被重新布置。

这里依旧寒冷，但不再有那种拒人千里的死寂。

巨大的冰玉床散发着温润的寒气，有助于稳定颜爵的状态。

韩冰晶几乎寸步不离，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冰玉床旁一块巨大的万年寒冰之上。

闭目凝神，将自身意识与冰川本源相连，调动着浩瀚的冰寒之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颜爵体内，疏导着那些狂躁的灰黑能量。

颜爵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或者说是半昏迷状态。

诅咒带来的痛苦和本源之力的压制，消耗了他太多精力。

偶尔清醒时，他能看到那个冰雪般的身影，静静地坐在寒冰之上。

长发垂落，长睫覆下，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气息与整个冰晶川融为一体，冰冷而浩瀚。

只是那原本就白皙的肤色，似乎又透明了几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每当这时，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就会在颜爵心底翻涌。

他知道她在付出什么。

冰川本源之力是她存在的根基，如此持续地消耗，对她绝非没有影响。

她本可以不管他，任由他被诅咒吞噬，或者干脆将他这个麻烦丢给灵犀阁。

但她没有。

“感觉如何？”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韩冰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好多了。”颜爵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尽管这让他脸上的肌肉牵扯得生疼。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沉重无力，但那种被万蚁噬心般的剧痛确实减轻了许多。

“你的力量……很有效。”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韩冰晶的目光在他头顶那对依旧耷拉着的狐狸耳朵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语气平淡无波。

“麻烦已经存在，道歉无用。节省力气，压制诅咒才是正事。”

她站起身，走到冰玉床边，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精纯的光点，轻轻点在他的眉心，探查他体内诅咒能量的状态。

冰冷的触感带着安抚的力量，让颜爵混乱的精神为之一清。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特有的初雪般清冽的气息。

这距离，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他若敢靠近三步之内，迎接他的必然是锋利的冰锥。

“我……昏迷了多久？”他低声问。

“七天。”

韩冰晶收回手指，指尖的光芒散去。

她走到静室角落的一个冰台上，那里凝结着几朵永不融化的奇异冰花。

她小心翼翼地采下几片花瓣，指尖微动，花瓣便化作细碎的冰晶，落入旁边一个由寒冰雕琢而成的杯中。

杯中是取自冰川核心最纯净的寒髓灵液。

她将冰晶花瓣融入灵液，端到颜爵面前。

“喝了它。有助于稳定你的心神，抵抗诅咒的侵蚀。”

颜爵看着她递过来的冰杯，杯壁凝结着细小的霜花。

他有些吃力地撑起身体，韩冰晶并未伸手搀扶，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接过冰杯，入手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但杯中液体却散发令人心神宁静的气息。

他仰头喝下。

一股冰线瞬间从喉咙滑入腹中，随即化为温和的清流扩散至四肢百骸。

那时刻萦绕在灵魂深处的阴冷狂躁感，似乎真的被抚平了些许。

“谢谢。”

他放下杯子，看着韩冰晶转身走回寒冰台的身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那天的敌人是什么东西？还有那块碎片……”

韩冰晶的脚步顿住。

她没有回头，只是侧对着他，声音带着一种凝重的寒意。

“它们的目标是冰川核心。力量属性前所未见。湮灭一切生机，对冰系力量有极强的克制。”

她沉默片刻，才继续说道，“至于碎片……我感知到它来自冰川边缘的裂隙，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恶意。你带它回来，愚蠢至极。”

她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硬，带着责备。

“是我太自负了。”

颜爵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被灰黑能量缠绕的双手，苦涩地承认。

“我以为我能驾驭那种‘墨韵’却引火烧身，还差点……”

连累了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冰寒的气息中，却流动着一种奇异的氛围。

“驾驭？”

韩冰晶终于转过身直视着他。

“那种纯粹的毁灭和死寂，有什么值得驾驭的‘墨韵’？”

提到艺术，颜爵黯淡的眼眸里似乎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尽管依旧被痛苦笼罩。

“你不懂……冰公主。”他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极致的无，也是一种存在。绝对的‘寂灭’，亦蕴含着一种终极的美。就像你冰川的极致之寒，看似单调，却蕴含着冻结时空的伟力，只是想……理解它，捕捉它。”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自嘲，“现在看来，是我太不自量力了。”

韩冰晶看着他眼中那微弱却固执的光芒，听着他用“美”来形容那种令她本能厌恶的力量，心中第一次没有升起排斥。

她似乎有些理解了他之前的狂热。

就像她执着于冰川的纯净与寒冷，他执着于捕捉世间一切美的形态，哪怕那是危险的。

“理解它之前，先确保自己不被它吞噬。”

她的语气依旧冷淡，却少了几分斥责，多了几分告诫。

她走回寒冰台，拿起一块光滑如镜的玄冰，指尖凝聚寒气，竟开始在上面刻画起来。

颜爵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

只见冰屑纷飞，很快，玄冰上出现了一幅极其简单的画面。

几道凌的刻痕，被一片厚重而坚实的冰晶盾牢牢挡住。

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却精准地捕捉了那晚战斗中，她凝结冰盾抵御湮灭光束的瞬间，透着一股不屈的坚韧和守护的意志。

“这是……”颜爵有些愕然。

“记录。”韩冰晶头也不抬，声音平静无波。

“记住敌人的攻击方式。下次，就不会如此被动。”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若有精力，可以想想，面对这种力量，除了硬抗，还能如何应对。你的‘色彩’，或许有别的用途。”

这几乎是变相承认了他能力的价值。

颜爵怔怔地看着那块被刻画的玄冰，又看看那个专注于“记录”的冰雪身影。

一股暖流，混合着冰髓灵液的清凉，缓缓流淌过他被诅咒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心田。

冰，似乎真的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