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之沙（二）

“那只是时间的表象，公主。”

黎灰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表象的穿透力。

“无穷的选择？最终都指向有限的终结。不同的分支？最终都汇入同一条归墟的河流。你所守护的‘变化’，或许本身，就是通往‘不变’终局的过程。”

他指尖的暗物质能量微微波动，映照出方才那毁灭星象的一角残影。

“星辰的轨迹，早已注定。它们的运行，只是为了走向那早已写好的终点。试图改变，不过是徒劳的抗争，甚至可能……加速终结的到来。”

两种截然不同的宇宙观，在这冰冷的观星台上第一次发生了碰撞。

一个相信变化的无限可能，一个坚信宿命的最终必然。

时希没有立刻反驳。

她走近了几步，与黎灰并肩而立，望向塔外无垠的正在缓慢走向毁灭的星空。

她的时间感知与黎灰的星辰感应在这一刻似乎产生了交织。

“或许你是对的，御王。”

她轻声说，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轻松，多了一丝沉思。

“错的可能是我。”她转过头，看向黎灰冷峻的侧脸。

“所以，我更需要知道真相。我们需要知道，这‘灰’与‘暗’的源头，究竟是什么？是内在于我们这个世界还是来自外部。”

她提到了外部。

这个词让黎灰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掌控暗物质，对空间和维度的异常比常人更加敏感。

最近星辰轨迹的某些异常扰动，确实隐隐指向了某种来自已知世界之外的干涉力。

“你的时间之力，能看到更多？”黎灰终于主动询问，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了探究。

他意识到，这位时间公主，或许并非只有表面的温和。

“我的眼睛，能看到时间的流变。但星辰的轨迹，是你的领域，御王。”

时希坦诚道，眼神清澈。

“或许，唯有时间与星辰交汇，才能穿透迷雾，看清那‘烬灭’的真相？”

她向他发出了合作的邀请。

没有强求，只是摆出了事实和可能性。

黎灰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她在冰冷星辉下依旧温润的眼眸，看着她眼中那份对真相的执着，那份即使面对终极绝望也未曾熄灭的探究之火。

这火焰，与他内心深处那同样对真相的渴望，产生了共鸣，尽管他们心中追求的“真相”可能截然不同。

沉寂笼罩着观星台。

只有无数星辰在窗外无声地运行，走向它们既定的终局。

良久，黎灰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冷淡。

“……有趣的提议，时间公主。”

星辰塔顶的沉寂被打破了。

时间流沙细微的沙沙声，与星辰尘埃漂浮旋绕的嗡鸣混合在一起。

时希并未因黎灰那句模棱两可的“有趣”而气馁。

她自然而然地在这片属于暗物质与星辰的领域内占据了一小块空间。

指尖流淌的金色时间沙砾不再幻化春日蝴蝶，而是变得凝练精准，最精密的探针，在她面前勾勒出一条条不断生灭变幻的时间流线。

这些流线指向的，正是那条在她时间长河中显现散发着不祥灰色的分支。

黎灰则重新凝聚起暗物质能量，引导着周天星尘。

无数细小的光点不再组成毁灭星象，而是化作一幅巨大而复杂的仙境立体星图，其中标注着无数能量节点和空间坐标。

他的推演不再专注于终局，而是开始回溯，追寻那导致星辰轨迹出现异常偏转指向毁灭的初始扰动源。

两人并无过多言语交流。

时希偶尔会报出一个模糊的时间坐标碎片，那是灰色时间流异常波动的峰值点。

黎灰则会沉默地调整星图，将对应的空间坐标区域放大，观察彼时彼地的星辰引力场和暗物质分布是否有异动。

“灵犀历七千三百纪，仲夏夜弦月之时，东南象限，坐标‘幽寂海’附近，时间流速出现千分之三息的异常凝滞，伴有微弱的能量剥离感。”

时希闭目感知，轻声报出信息。

金色的沙砾在她指尖凝聚成一个不断闪烁的微小光点，代表那个异常时刻。

黎灰目光扫过星图，指尖暗能量牵引，星图迅速定位到幽寂海上空。

那里的星辰轨迹在对应的时间点上，确实出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紊乱，平静湖面被一滴看不见的水珠打破。

“星轨扰动确认。紊乱源非内生，疑似外部引力场微干涉。强度极弱，目标非破坏，更像标记。”

黎灰的声音低沉平稳，分析着星辰反馈的信息。

“探测？”

时希睁开眼，春日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

“标记什么？探测什么？”

黎灰没有回答，只是操控星图继续回溯，追踪那丝微弱干涉力的来源方向。

星图上的轨迹向仙境边缘延伸，最终消失在一片模拟出代表未知与混沌的迷雾边缘。

“来源超出已知星图范畴。”他得出结论，表情凝重。

类似的场景不断重复。

时希从时间的维度捕捉异常瞬间，黎灰则从空间的维度定位并分析异常性质。

他们就像两个最顶尖的工匠。

一个修复着破损钟表上细微的裂痕并记录其出现的时间，另一个则根据裂痕的形状和出现时间，反向推导撞击物的性质和来源方向。

过程枯燥而精密，需要极高的专注和耐心。

时希脸上那抹春日般的笑意渐渐被专注的沉思取代，光洁的额角时而渗出细密的汗珠，长时间凝视灰色时间流并对抗其带来的精神侵蚀并不轻松。

黎灰则始终没有波澜，唯有那双眼眸中飞速流转的星芒，显示着他运算的庞大负荷。

但他们之间的默契，却在无声中悄然滋生。

时希总能精准地捕捉到最具代表性的时间异常点，而黎灰也能迅速理解她的时间描述并将其转化为空间坐标。

他们甚至不需要过多解释，就能明白对方推演的逻辑和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