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之沙（四）

神识穿透时间屏障的刹那，黎灰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恶意包裹而来。

那不是攻击，是环境本身自带的属性，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一切外来存在。

他的暗物质神识本应兼容性极强，此刻却赤身裸体坠入邪恶的海洋，每一寸感知都在被同化。

他“看”到的，不是具体的景象，而是一无法形容状态。

一片无垠的、翻滚的“灰烬之海”。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物质，甚至没有空间和时间的概念，只有贪婪的虚无。

无数扭曲的意志碎片在其中沉浮，发出那些令人疯狂的窃窃低语，它们唯一的本能就是“吞噬”。

将一切不是“灰烬”的存在拉入这片死寂之海，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这片“灰烬之海”与仙境之间，存在着许多细根系般的“通道”。

其中一些通道正在微微脉动，从仙境这边汲取着微弱的能量流。

而他刚才撕开的这个孔洞附近，就有一条刚刚完成了一次窃取能量正在缓缓闭合的通道残余。

就在他全力解析这通道结构和残余能量频率时，异变陡生。

那“灰烬之海”似乎察觉到了他这个不速之客的窥探。

一股更加恐怖的意志顺着他的神识，毒蛇般猛地反噬而来。

那意志中蕴含的纯粹死寂和湮灭之意，远超之前分散的能量潮汐。

时间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金色的时间符文疯狂闪烁，然后接连爆碎。

“呃！”时希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手中的时间沙漏剧烈震颤，光芒急速黯淡。

她拼尽全力维持，但那股集中的邪恶意志实在太强。

黎灰的神识就像被冰冷的烙铁狠狠烫伤，剧痛传来，那毁灭性的意志甚至要顺着神识链接直接冲击他的灵魂本源。

他当机立断，就要斩断神识链接——

但比他更快的是时希。

就在那恐怖意志即将彻底冲垮时间屏障触及黎灰神识的千钧一发之际，时希眼疾手快。

她猛地将手中的时间沙漏向前一推。

“时序·断流！”

沙漏轰然炸开。

将其蕴含的所有时间之力瞬间释放燃烧。

璀璨到极致的时间断层凭空出现，硬生生挡在了那恐怖意志与黎灰的神识之间。

咔嚓。

时间断层挡住了那致命一击，自身也彻底崩碎。

但争取到的这瞬息时间，已经足够。

黎灰猛地斩断了神识链接，身体剧震，向后踉跄了一步，脸色苍白如纸，深邃的眼眸中残留着一丝惊悸。

那股毁灭意志最后的冲击余波，还是让他灵魂受创，暗物质能量一阵紊乱。

而时希则因为时间沙漏的爆碎和力量的反噬，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一只冰冷而稳定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

黎灰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边，另一只手快速挥动，强大的暗物质能量如同潮水般涌出，瞬间将那不断涌出灰暗气息的空间孔洞强行抹平封印。

观星台重归寂静。

只有残留下来令人作呕的灰败气息和混乱的时间之力波动，像是在证明刚刚发生的都是事实。

黎灰低头看向怀中的时希。

她双目紧闭，长睫颤抖，脸色比他还要苍白，气息微弱，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为了替他争取那斩断链接的瞬间，她不惜自爆了部分时间本源之力。

他扶着她，这与星辰塔的冰冷和他自身的阴冷截然不同。

非常陌生且细微的波澜，在黎灰那万年寒潭般的心湖深处，轻轻荡漾了一下。

他习惯于洞悉毁灭，习惯于接受宿命，习惯于冰冷的计算和绝对的理性。

守护、牺牲这些充满生机和情感色彩的行为，在他看来往往是徒劳甚至可笑的。

但此刻，这份徒劳的牺牲，却真实地发生在他眼前，并且是为了他。

他从未与任何人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更从未让任何人因他而受伤。

这种感觉很奇特。

不全是愧疚，心中还有难以言喻的触动。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情感。

他问的是她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明明可以提前撤离，最多只是探查失败。

时希缓缓睁开眼，眼眸中的春日暖意被虚弱和疲惫取代，却依旧清澈。

她借着黎灰的手臂站稳，轻轻挣脱了他的搀扶，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

“因为你看到了……不是吗？”她声音微弱，却如释重负。

“通道的结构，能量的频率，我们需要那些信息，为了守护仙境。”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黎灰此刻正表情复杂的脸，轻轻补充道。

“而且……我们是同伴，不是吗？在看清真相之前，谁也不能先倒下。”

同伴？

黎灰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

对他而言，这是不必要的概念。

他习惯于独来独往，习惯于独自守望星空的终结。

他期待每颗星球的诞生和毁灭，只要有一颗星球毁灭，就可能会演变成代表他力量的“黑洞”。

他的力量会得到增强。

但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庞，感受着灵魂深处那尚未平息的余悸……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否定这个词。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萦绕起精纯的暗物质星辉，轻轻点向时希的眉心。

试图帮她稳定紊乱的时间之力和修复灵魂上的震荡。

“别动。”

时希没有拒绝。

她闭上眼，感受着那冰冷却纯净的星辰之力缓缓渗入，抚平着时间之力反噬带来的剧痛和神识的震荡。

这与她自身的时间之力截然不同，却意外地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