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之沙（八）

解析被迫中断，那丝关键的波动也已湮灭。

四时钟内温暖祥和的气氛，却因方才那惊险一刻和随之而来的微妙尴尬，而显得有些凝滞。

黎灰负手立于一旁，目光似乎落在远处那些缓缓流淌的时间沙漏上，实则眼角的余光和大部分感知，仍不受控制地停留在时希身上。

他试图将方才那瞬间的失态归因于对突发危险的应对，以及对“重要合作者”的必要保护。

但心底某个角落却清楚地知道，那反应过于激烈，超出了纯粹理性的范畴。

这种失控感让他感到不适，下意识地想要重新筑起心防，用惯有的冰冷和距离将自己包裹起来。

时希则轻轻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试图让有些过速的心跳恢复正常。

她能感觉到黎灰周身散发出的、比刚来时更加明显的隔绝感。

是因为刚才的意外？

还是因为他本就厌恶这里过于“鲜活”的气息？

她不得而知，只是心底莫名地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很快又被更大的忧虑所覆盖。

“看来，它们比我们想象的……更具侵略性。”

时希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越，带上了一丝疲惫。

“不仅掠夺能量，甚至会在感知到探查时发动反击。这种行径……”

“符合高效掠夺者的本能。”黎灰接口道，语气已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清除威胁，标记猎物。只是它们的‘威胁’标准，似乎很低。”

他转过身，深邃的紫眸重新看向时希，里面已是一片平静的理智。

“我们之前的推测需要修正。它们并非盲目汲取，而是在有目的地筛选和标记高能量坐标，效率至上，且具备一定程度的……智能和防御机制。”

他冷静地分析着，将方才的危险瞬间仅仅当作一个需要更新的数据点。

这种绝对的理性，此刻却像一堵无形的冰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时希看着他，明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欣赏他的冷静和智慧，这在面对未知威胁时至关重要。

但有时，他这种仿佛将一切都视为冰冷数据的抽离感，又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

仿佛在他眼中，即便是世界的终结，也只是一幅注定要完成的星图。

“智能和防御……意味着它们背后可能存在一个统一的意志，或者高度发达的文明形态。”

时希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推，努力将个人情绪抛开。

“而它们的目的是抽干世界根基……这是要彻底灭绝一切生机。御王，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宿命，这将会是一场战争。”她的声音凝重起来。

这个结论让她从心底感到发冷。

黎灰沉默了片刻。

战争？

这个词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他更倾向于将其视为一个必然发生的毁灭。

“无论其形态为何，最终指向的结果并无不同。”

他最终说道，声音平稳无波。

“星辰的轨迹早已标明终点，区别只在于是轰然崩塌，还是缓慢枯萎。你所定义的‘战争’，或许只是这枯萎过程中比较有趣的一种形式罢了。”

又是这种论调。

时希感到一阵无力。

他总是这样，轻易地将一切努力和挣扎都归于徒劳。

“所以，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记录下这枯萎的每一个步骤，然后等待最终时刻的降临？”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失望。

黎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

他微微偏过头，看向四时钟内那些象征着无穷变化与可能性的时间流沙。

“认知真相，是唯一有意义的行为。”他回答道，语气似乎放缓了些许。

“愤怒、恐惧、希望……这些情绪无法改变星辰既定的轨迹。唯有看清它，理解它，甚至接受它，才能在终局来临之时，保持最后的平静。”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雨水，浇在时希心头。

她忽然明白了两人之间那本质的差异。

她执掌时间，看到的是无穷的变化和可能性，所以她会愤怒于掠夺，会想要阻止，会怀抱希望。

而他，执掌暗物质与星辰的终结，看到的是一切奔向寂灭的必然，所以他能如此冷静，甚至……悲观地坦然。

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不是因为力量消耗，而是因为这种理念上的巨大鸿沟。

她不再试图争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那座巨大的水晶沙漏前，将手掌贴了上去。

沙漏内的金粉色沙砾感应到她的触碰，流淌的速度微微发生了变化，映照出一些模糊的时间碎片。

“……我看到的未来，越来越多的分支，正在被那种灰色吞噬。”她低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黎灰诉说。

“它们蔓延的速度在加快。每一次成功的汲取，都像是在为它们提供养分，让它们的触须伸得更长，更远……”

黎灰走到她身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紫眸，变得更加幽暗。

“有一个时间片段尤其清晰。”

时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要将这个最沉重的发现分享出来。

“我看到……灵犀之力被多走，仙境壁垒破碎，无数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被抽向那片‘灰烬之海’……而站在那片废墟之上的……”

她顿住了，似乎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下去。

黎灰的目光转向她，带着询问。

时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重的决然：“我看到的是一个背影。很模糊，但气息……很熟悉。他周身笼罩着极致的灰与暗，仿佛与那片‘灰烬之海’融为了一体。”

她没有明说那个背影是谁，但黎灰的瞳孔骤然收缩。

四时钟内温暖的光线仿佛都冰冷了几分。空气凝固了。

预言的重量，从未如此刻般，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

它不仅关乎世界，似乎也开始隐隐指向了他们自身。

那颗因危险和保护而悄然靠近的心，仿佛又被这残酷的预言猛地推开。

隔阂，无声地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