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禾站在山脚与村庄的交界处,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一边是灯火零星、传来零星狗吠的熟悉村庄,代表着相对的安全,却也意味着被动等待和未知的审判;另一边,是沉没在浓稠黑暗里、回荡着诡异歌声的后山,代表着极致的危险,却也可能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唯一通道。
苏晚星设备上的标记、五叔公隐晦的警告、王叔家枯萎的茄子、洞穴里的幽光和“存在感”……所有这些碎片,都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最终拼凑出一个指向明确却令人战栗的结论:他,程嘉禾,连同这口井、这片土地,都已成为一场远超想象的超自然事件的核心。而苏晚星,绝非旁观者,她是冷静而危险的执棋人。
退回去,他能做什么?守着那口越来越诡异的井,眼睁睁看着周围生机被掠夺,等待苏晚星下一步不知是好是坏的棋?或者,期待那个“守山人”能解决一切?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彻底蒙蔽、利用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积聚。他受够了这种在迷雾中被动挨打的感觉!他需要答案,需要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哪怕这答案会带来毁灭性的冲击。
望向村小学方向,那一点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中固执地亮着。苏晚星就在那里。她是一切的关键。
去找她!当面问清楚!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摊牌!必须摊牌!
与其像个棋子一样被摆布,不如直接掀翻棋盘!哪怕后果不堪设想,也强过在恐惧和猜疑中慢性死亡!
这个决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惨烈,却也让程嘉禾近乎崩溃的神经奇迹般地稳定下来。一种冰冷的、豁出一切的决心,取代了之前的惶惑不安。
他没有再犹豫,转身,迈着异常坚定却沉重的步伐,朝着村小学的方向走去。他的影子在身后被月光拉得很长,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孤独士兵。
夜晚的村庄寂静无声,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土路上回响。他不再躲藏,不再回避,目光直直地锁定着前方那点灯光,仿佛那是风暴眼中唯一可以锚定的存在。
来到村小学门口,锈蚀的铁门虚掩着。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推开了门。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静夜中传出去老远。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苏晚星那间宿舍的窗户,透着昏黄的光,像一只窥视着黑暗的眼睛。
程嘉禾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声在石板地上清晰可闻。他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能感觉到冷汗浸湿了后背,但他的眼神却异常锐利,所有的恐惧都被压缩成了一种极致专注的决绝。
他停在宿舍门前,门缝里漏出些许光线。里面很安静。
他抬起手,没有敲门,而是直接用力,推开了那扇并未上锁的木门。
“嘎吱——”
门开了。
宿舍内,苏晚星正坐在书桌前,对着那台造型科幻的设备屏幕,眉头微蹙,似乎正在分析数据。听到门响,她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炸开。
苏晚星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但立刻就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所取代。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程嘉禾全身,仿佛在评估他的状态、他的来意,以及他可能知道多少。
她没有惊慌,没有质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那种超乎常理的镇定,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压迫。
程嘉禾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影显得有些高大,却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他看着苏晚星那双在灯光下清澈却幽深的眼眸,一路上积攒的所有愤怒、恐惧和质问,在喉咙里翻滚,却一时哽住,不知从何说起。
短暂的死寂。
最终,是程嘉禾先开了口,声音因紧张和激动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苏晚星,”他直接叫了她的名字,省略了所有客套,“或者说……我该叫你什么?‘观测者’?‘催化剂’的投放者?还是……别的什么?”
苏晚星闻言,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但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程嘉禾,”她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她的回避和冷静,如同火上浇油。
程嘉禾向前踏进一步,逼近书桌,目光死死锁住她:“什么事?你问我什么事?后山那个洞里‘醒了’的是什么?我家那口井到底是什么?王叔家的庄稼为什么突然枯萎?你那个‘地脉能量干预遗传信息’的研究,到底想干什么?!”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子弹般射出,每一个词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砸在两人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苏晚星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有审视,有衡量,甚至……有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终于到了这一步”的释然?
她没有立刻否认,也没有辩解,这种沉默,几乎等同于默认。
程嘉禾的心沉了下去,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他惨笑一声,指着桌上那些画着神秘符号的草图和那台设备:“你早就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你接近我,搞什么合作种田,根本就是为了那口井!为了你那个见鬼的‘观测’和‘实验’,对不对?!你把整个青山村当成了你的实验室!你把我们都当成了小白鼠!”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被背叛的痛楚。
苏晚星终于动了。她轻轻合上了面前的设备屏幕,抬起头,迎上程嘉禾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除了平静和专注之外的表情——一种混合着凝重、无奈,甚至还有一丝……怜悯的复杂神色。
“程嘉禾,”她再次叫他的名字,语气低沉了许多,“事情……比你想象的更复杂。”
“复杂?”程嘉禾几乎要吼出来,“有什么复杂的?!你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复杂的?!是你唤醒了后山那个鬼东西吗?!它现在开始‘吃东西’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村里的人?!”
苏晚星猛地站起身,她的动作依旧干脆,但眼神却变得无比锐利和严肃:“不是我唤醒的!它的苏醒是一个早已开始的自然进程!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观察、记录,并在必要的时候……尝试干预!”
“干预?”程嘉禾捕捉到这个词,逼问道,“怎么干预?用我的井水去喂饱它?还是用别的什么方法?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晚星与他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交织。
良久,苏晚星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神中的锋芒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疲惫的坦诚。
“我属于一个……研究机构。”她选择着词汇,声音压得很低,“一个负责监控和研究全球范围内,类似青山村这样……‘异常地脉节点’的机构。”
“地脉节点?”程嘉禾心头巨震,五叔公的话得到了印证。
“没错。”苏晚星点头,“青山村,尤其是你家那口古井和后山区域,是一个极其活跃且特殊的节点。那口井,是地脉能量一个微小的溢出点。而井水的效果,你也看到了,它能极大催化生命活动,甚至……引发生物层面的异变。”
她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程嘉禾:“但这种能量,也是一把双刃剑。它过于强烈的活性,对于后山深处那个长期沉睡的、依赖稳定地脉环境的‘古老存在’而言,如同一种强烈的刺激。它的苏醒进程,被加速了。”
“所以……真的是我的井水……”程嘉禾的声音干涩。
“不完全是。”苏晚星摇头,“苏醒是必然,井水只是催化剂之一。我的任务,是监测它的苏醒过程,评估其风险,并寻找安全引导或……遏制其负面影响的方法。”
“王叔家的庄稼……”
“是它苏醒初期,无意识逸散的力量本能地攫取周围生机所致。那些被你的井水催生的、蕴含异常生机的植物,如同黑暗中的明灯,更容易吸引它的注意。”苏晚星的解释冷静而残酷。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把我们蒙在鼓里?!”程嘉禾愤怒地质问。
“因为恐慌比真相更危险。”苏晚星的眼神锐利起来,“过早公开,只会引发混乱,干扰观测,甚至可能刺激到那个‘存在’,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数据和准备时间。”
“所以你就利用我?利用乡亲们?”程嘉禾感到一阵心寒。
苏晚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合作种田,确实是我接近和观察井水效果的计划一部分。但我最初的目的,也确实包含希望通过技术改善村民生活。只是……事情的进展,比预想的要快。”
她看向程嘉禾,眼神复杂:“程嘉禾,你不是小白鼠。你是……钥匙的持有者。你的井水,既是刺激,也可能……是未来解决问题的关键之一。我们需要你的理解和合作,而不是对抗。”
“合作?”程嘉禾嗤笑一声,充满了不信任,“和你?和一个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和利用我的人合作?去对付一个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古老存在’?”
“它不是‘鬼东西’。”苏晚星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肃穆,“它是这片土地记忆的一部分,是远比人类历史更悠久的‘灵’。它的苏醒,既是危机,也可能蕴含着超越我们理解的……契机。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掌控局面,而不是被它失控的力量吞噬。”
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程嘉禾:“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部分真相。选择权在你手上。是继续对抗,任由事态滑向不可知的深渊?还是选择相信我一次,我们一起,为青山村,也为你自己,寻找一条可能的生路?”
程嘉禾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认真和隐藏在深处的紧迫感。信息量太大,冲击太强,他需要时间消化。
信任?他还能信任这个满口“机构”、“节点”、“古老存在”的女人吗?
但不信任,他又能做什么?独自面对这一切?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
“呜——嗡——”
一阵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猛地从后山方向传来!伴随着嗡鸣,地面似乎都产生了极其轻微的震动!
与此同时,苏晚星那台设备突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屏幕瞬间变成一片刺眼的红色!
苏晚星脸色骤变,猛地看向设备屏幕,瞳孔急剧收缩:“不好!能量读数急剧飙升!‘主体’的活性……失控了!”
她话音未落,窗外远处,后山的方向,那一直断断续续的、苍老的“守山”歌声,陡然变得凄厉而急促!仿佛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
程嘉禾浑身一震,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摊牌的结果还未见分晓,而危机,却已抢先一步,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夜色,骤然变得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