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包裹着意识，沉重得让人窒息。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一种不断下坠的虚无处境。

程嘉禾感觉自己像一片残破的叶子，在虚无的漩涡中翻滚。记忆的碎片如同流星般划过，又迅速被黑暗吞噬：后山、洞穴、幽绿的巨眼、黑红的污染、苏晚星决绝的身影、剧烈的爆炸……

爆炸！

这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醒了他麻木的神经。

疼痛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从头到脚，每一寸骨头都像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五脏六腑火烧火燎。他试图动弹，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帘，让他下意识地又闭了闭眼。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自家西屋熟悉的、有些泛黄的木质屋顶。几缕阳光从窗户纸的破洞透进来，在空气中投下斑驳的光柱，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熟悉的霉味、土腥味，还有……淡淡的草药味。

他……没死？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环顾四周。确实是他的房间，陈设如旧，只是桌上多了一个陶碗，里面盛着黑乎乎的药汁，还冒着微弱的热气。

是谁把他带回来的？苏晚星呢？后山怎么样了？那个“灵”……

一想到后山发生的种种，他的心立刻揪紧了。他尝试撑起身体，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全身散架般的疼痛。

“咳！咳咳！”

屋外立刻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门帘被掀开，程母焦急的脸庞出现在门口。

“嘉禾！你醒了？！”程母快步走到床边，眼圈通红，声音带着哽咽，“你个死孩子！你可吓死妈了！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程嘉禾心中一凛。

“妈……我……我怎么回来的？”他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锣。

“是晚星老师把你背回来的！”程母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前天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她一身是泥，衣服都破了，背着你敲咱家门，你当时昏得死死的，怎么叫都不醒！可把俺们吓坏了！晚星老师说你……说你不小心在后山摔下了陡坡，撞到了头……”

摔下陡坡？程嘉禾心中苦笑，这自然是苏晚星编造的借口。

“晚星老师呢？她怎么样？”他急忙问。

“她把你送来，交代了几句，留下些草药，说自己没事，就回学校去了。看着脸色是挺白的，走路也有点晃，但她说没大碍，歇歇就好。”程母说着，端起桌上的药碗，“来，先把药喝了，这是晚星老师给的方子，说是安神补气的。”

程嘉禾接过药碗，浓郁的苦涩味扑鼻而来。他仰头一口灌下，滚烫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苏晚星还活着，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她显然也受伤不轻，而且，她选择隐瞒真相。

“妈……后山……这两天，后山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他试探着问。

程母摇摇头：“没啥事啊。就是……就是好像特别安静，连鸟叫都少了似的。哦对了，王叔昨天还说，他家地头那几棵蔫了的茄子，好像……好像自己又缓过来一点了？叶子没那么黄了。真是怪事。”

枯萎的庄稼缓过来了？程嘉禾心中一动。这是不是意味着，后山那个“灵”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至少，那无意识掠夺生机的行为停止了？

那场爆炸的结果，究竟是什么？那个被污染的“灵”，是湮灭了？还是……重新陷入了沉睡？

无数疑问盘旋在他心头，让他坐立难安。他必须立刻见到苏晚星！

“妈，我没事了，我想起来走走。”他挣扎着要下床。

“哎哟你这孩子！刚醒折腾啥！快躺着！”程母连忙按住他。

“我真没事了，就活动活动。”程嘉禾坚持。他感觉虽然浑身疼痛，但力气正在一点点恢复。

拗不过他，程母只好扶着他慢慢起身。脚沾地的瞬间，一阵眩晕袭来，他晃了晃，勉强站稳。

他推开母亲搀扶的手，一步步挪到窗边，推开窗户。

夏日的阳光扑面而来，有些刺眼。院子里，一切如常。鸡在啄食，狗在打盹。角落那片被他遮盖起来的“试验田”，麻袋依旧盖着，看不出下面的白菜变成了什么样子。

远处的后山，在阳光下呈现出宁静的翠绿色，云雾缭绕，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仿佛前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但身体的疼痛和怀中那块依旧带着冰凉触感的碎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目光坚定地望向村小学的方向。

“妈，我出去一趟，去找晚星老师道个谢。”

不顾母亲的劝阻，程嘉禾扶着墙壁，一步步，缓慢却坚定地走出了家门。

阳光照在他苍白虚弱的脸上，每一步都牵动着身上的伤痛，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坚定。

真相的碎片已经散落各处，苏晚星是唯一能帮他拼凑起来的人。无论她还有多少秘密，无论前路还有多少危险，他都必须去面对。

他穿过安静的村道，走向那座此刻在他眼中无比神秘的村小学。

新的谜团，或许就在那扇门后等待着揭晓。而青山村的未来，也将在这次谈话后，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