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像雾里的水流一样,慢得几乎让人失去时间感。
林夏靠着墙,听着皮革厂里的动静。起初是刀疤男的骂骂咧咧,夹杂着铁门被踹开的巨响;接着是一阵混乱的碰撞声,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打翻了;然后,声音突然停了。
不是逐渐消失,是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喉咙。
只有那“呼……吸……”的声音还在继续,比刚才更清晰了,带着一种黏腻的湿意,像是从湿漉漉的布料里透出来的。
林夏睁开眼,雾气似乎更沉了,贴在皮肤上像一层薄冰。他抬手推了推皮革厂的铁门——门没锁,虚掩着,一条缝里透出暗红的光,像凝固的血。
他没有直接推开,而是侧过身,从门缝里往里看。
厂区很大,堆着成捆的皮革,散发着浓烈的化学气味。正中央的空地上,放着一口红漆棺材,棺材盖半开着,露出里面深色的衬里。红漆很新,甚至能看到未干的漆痕顺着棺木的纹路往下流,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暗红色的水洼。
刀疤男不见了。
但他的弹簧刀掉在棺材旁边,刀刃上沾着红漆,而不是血。刀柄上的骷髅头纹路,在红光里显得格外狰狞。
林夏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皮革堆——有一捆皮革被撞翻了,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不是皮子,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工装,上面绣着“雾隐皮革厂”的字样。
至少有七八件。
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脚步声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空旷的厂区里格外突兀。
“呼……吸……”
声音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林夏握紧口袋里的折叠刀,慢慢靠近棺材。离得越近,越能闻到那股甜腻的香气——不是来自外面的雾,而是来自棺材里,混着红漆的味道,形成一种更诡异的气息。
他停下脚步,盯着棺材盖边缘的红漆。漆痕很凌乱,像是有人用指甲抠过,留下几道深深的白痕。
“有人不想让它盖严实。”林夏心想。
就在这时,他的手册突然发烫,内页自动翻开,浮现出几行新的字:
【死者一:马富贵,雾隐皮革厂厂长,三个月前失踪。
生前风评:好色,常克扣工资,厂内员工多有怨言。
失踪前最后出现地点:皮革厂车间。】
信息很简略,没有提“红棺材”,也没有提死因。
林夏的目光落在棺材旁边的弹簧刀上。刀疤男虽然冲动,但不是会轻易丢下武器的人。他要么是被强制带走了,要么是……主动藏了起来?
他蹲下身,检查弹簧刀周围的地面。水泥地上有几道划痕,像是被人拖拽过,痕迹一直延伸到车间的门口。
车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林夏没有立刻去车间。他的视线重新回到红棺材上——棺材盖的边缘,除了抠痕,还有几枚模糊的指纹,沾着红漆,指节很细,不像是男人的手。
更像是……女人的。
他伸手,指尖快要触到棺材盖时,突然停住了。
刚才在派出所后院看到的报案记录——“红棺材好像在动”。
如果“动”的不是棺材本身,而是里面的东西呢?
“呼……吸……”
声音突然变了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棺材里翻了个身,衬里摩擦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林夏猛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折叠刀。
车间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条缝。
一道微弱的光从缝里透出来,照亮了地面上的一行字——是用红漆写的,和棺材上的漆一模一样:
“他不配进红棺材。”
字迹很潦草,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用力,笔画的末端都戳破了水泥地。
林夏的心跳慢了半拍。
这行字是谁写的?是杀死厂长的人?还是……刀疤男?
他看向车间的门缝,里面的光忽明忽暗,像是有人在里面晃动手电筒。
“谁在里面?”林夏开口,声音在厂区里回荡,显得有些空旷。
没有回应。
只有那“呼……吸……”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在嘲笑他的谨慎。
林夏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朝着车间走去。比起棺材里的未知,有明确痕迹的车间显然更有价值。
他推开车间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盖过了皮革和红漆的味道。
车间里比外面亮一些,头顶挂着几盏昏暗的灯泡,照着满地的碎皮子和工具。正中央的机器旁,站着一个人。
穿着工装,背对着他,身形很高,手里拿着一把锤子,锤头沾着暗红色的东西。
听到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
是个男人,三十多岁,脸上沾着红漆和油污,眼神却很平静,甚至带着点疲惫。他看到林夏的制服,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调查员?终于来了。”
他的声音很哑,像是很久没说话。
林夏的手册再次发烫:
【陈猛,雾隐皮革厂工人,工龄五年。
人际关系:孤僻,少与人交流,但曾因“厂长克扣工资”与马富贵争吵三次。
三个月前,有人最后一次在厂内看到他。】
没有直接说他是凶手,但所有线索都指向他。
“马富贵在哪?”林夏问,目光扫过他手里的锤子。
陈猛指了指外面的红棺材:“在里面。”他说得很坦然,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该在里面。”
“你杀了他?”
“算是吧。”陈猛低头看了看锤子上的暗红,“但不全是我想杀他。”
“什么意思?”
陈猛突然凑近一步,林夏能闻到他身上的红漆味,还有一种淡淡的、和雾里一样的甜香。“你有没有觉得,这镇子有点怪?”他压低声音,“好像总有人在看你,在告诉你‘该做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林夏的手册:“就像那东西告诉你‘该查案’一样,有人告诉我‘该杀他’。”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谁告诉你的?”
“不知道。”陈猛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可能是雾吧,也可能是……那些看不见的人。”他突然指向车间角落的阴影,“那里,经常有人站着,但我看不清脸。”
林夏看向角落——只有一堆废弃的木箱,堆得很高,阴影浓得像墨。
“你在撒谎。”林夏说,“如果是别人指使你,你不会把他放进红棺材。”他指了指外面,“红漆很新,是你特意刷的。”
陈猛的脸色变了变,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他握紧锤子,指节发白:“他不配用普通的棺材。他脏了这里的女工,脏了这厂子,就得用最艳的红漆盖住他的龌龊。”
说到“女工”时,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
林夏注意到他工装的袖口——那里沾着一点绿色的布料碎屑,不是车间里的皮子,也不是红棺材的衬里。
更像是……某种植物的叶子。
“你去过老林坡?”林夏突然问。老林坡是Ⅱ号点,苏青去的方向。
陈猛的眼神明显慌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没有……”
“那你袖口的草叶是哪来的?”林夏逼近一步,“老林坡的雾里,长着一种绿色的蕨类植物,叶子碎了会留下这种碎屑。”
他其实不知道老林坡有什么,但陈猛的反应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个人,和第二起事件有关。
陈猛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突然举起锤子,不是朝林夏,而是朝自己的头砸去:“别问了!再问……它会不高兴的!”
“它是谁?”
“是……”陈猛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很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他猛地指向林夏的身后,“它来了!”
林夏猛地回头——
车间门口,站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
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梳着两条麻花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手里拿着一支红漆刷,刷子上的红漆还在往下滴。
她刚才在门缝里写的字?
小女孩没看林夏,也没看陈猛,只是盯着外面的红棺材,用一种稚嫩却冰冷的声音说:
“他不该用红漆的,Q说,要用黑的。”
Q?
林夏的手册剧烈地跳动起来,副线任务的字体第一次变得清晰:
【Q的痕迹:首次出现于“红棺材”事件相关者口中。
特征:与“颜色”有关。】
他刚想追问,小女孩突然转身,跑进了雾里,红裙子的影子像一团火苗,瞬间被吞没。
陈猛像是脱力了一样,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眼神涣散:“她来了……她又来提醒我了……”
林夏看向他:“Q是谁?”
陈猛猛地摇头,双手抱住头:“不能说……说了,会死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就像……就像那些不遵守‘规矩’的人一样。”
“什么规矩?”
陈猛没回答,只是反复念叨着:“红的不对……该用黑的……”
林夏没再逼问。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陈猛的恐惧不是装的,那个叫Q的人,或者东西,在这个副本里有着绝对的威慑力。
他转身走出车间,红棺材还在原地,“呼……吸……”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
棺材盖旁边,多了一行新的字,用红漆写的,和小女孩的字迹很像:
“下一个,该埋进土里了。”
林夏的目光落在Ⅱ号点的方向——老林坡,森林,被埋的碰瓷者。
看来,第二扇门的线索,已经被提前递到了他眼前。
他弯腰捡起刀疤男的弹簧刀,揣进自己的口袋。这把刀或许没用,但至少能确认一件事:刀疤男没死,他只是躲起来了。
一个冲动的极端者,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突然藏起来……是被吓到了,还是在策划什么?
林夏走出皮革厂,雾气比刚才更浓了,几乎看不清三米外的东西。他回头望了一眼厂区——红棺材的红光在雾里忽明忽暗,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手册上的72小时倒计时,还剩70小时15分钟。
他朝着镇南的方向走去,老林坡。苏青在那里,第二起事件在那里,或许……刀疤男也在那里。
雾里,隐约传来孩童的笑声,很清脆,却让人头皮发麻。
林夏握紧了口袋里的折叠刀和弹簧刀。
这场调查,才刚刚开始。而雾隐镇藏在雾后面的东西,显然比他想象的更扭曲,也更……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