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鸩凛神是什么吗?”
这平直的问话如同一声惊雷,猝然劈开了方才那点微妙的宁静。阿九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刚刚放松的身体瞬间再度绷紧,连呼吸都窒住了。
鸩凛神……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个名字如同最深沉的梦魇,烙印在他八年的逃亡生涯里,刻在他几乎被献祭的恐惧中,更是他故乡古田村十四年一轮回、挥之不去的血腥阴影。
他猛地抬头,看向诛肆,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惧和警惕。为什么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他认出我来了?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阿九的声音干涩发颤,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上的衣袍,指节泛白。他像一只受惊的刺猬,重新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诛肆对他的剧烈反应似乎并不意外。那双在灯影下显得愈发深邃的眼睛平静地回视着他,没有逼迫,也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意味:
“你知道是什么吗?”
阿九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发紧。在诛肆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撒谎或回避。
“……知、知道一些。”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是古田那边……传的一个邪神。说是要……要定期用活人鲜血祭祀,不然就会降下灾祸……”他说得断断续续,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恐怖记忆随着话语重新变得清晰,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他们信它能换得平安,洗清罪孽。”诛肆接话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却精准地说出了古田村那血腥习俗的核心。
阿九猛地点头,又急忙摇头:“那是他们愚昧!哪有什么神要靠吃人才能保佑人?那分明是邪祟!是……”他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些,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懑和恐惧交织的情绪。
诛肆沉默地听着,直到阿九的情绪稍稍平复,才再次开口。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阿九,望向更遥远的虚空,又或者,是望向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若它,”诛肆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的冷意,“并非邪祟,而是一种必须被清除的‘业’呢?”
阿九愣住了:“业?什么业?”
“积聚的痴妄,滋生的污秽,循环的罪愆。”诛肆的声音平直依旧,却仿佛带着某种沉重的回响,“以血求安,以命换命,看似虔诚,实则是更深沉的迷失与堕落。这样的‘信仰’,本身便是一种需要被‘渡化’的苦难。”
阿九听得似懂非懂,但他隐约抓住了诛肆话中的意思——他似乎并不认同那血腥的祭祀,甚至将其视为一种需要被铲除的“罪恶”。
诛肆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阿九脸上,那空寂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幽光。
“你的逃离,或许并非触怒。”他缓缓道,每一个字都敲在阿九的心上,“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渡’。”
阿九彻底怔在原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果然认出来了……他居然认出来了,这么多年过去,这人还是和当年一样,相貌美俊又不失了刚劲,可他已经大不相同了,他怎么认出来的?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诛肆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尘封八年的恐惧之门。
月光透过破顶,与油灯的光晕交织,落在诛肆苍白平静的脸上,那点朱砂痣红得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