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内,檀香袅袅,青烟如缕,在梁间盘旋不去。可那沉静的香气,
终究压不住满室凝滞的肃杀。蓝曦臣一袭素白长衫跪于冰凉石砖之上,脊背笔直如松,
仿佛天地倾颓亦不折其骨。他低垂着眼,睫羽在烛光下投下一痕淡影,却掩不住眉宇间深藏的决然。
蓝启仁立于高台之前,胡子微颤,双目如电,死死锁住眼前这个自幼视为继承人的侄儿。
他手中握着一卷族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冷如霜刃:
“蓝曦臣,我要听实话。”
堂中寂静,唯余烛火噼啪作响。案上戒尺寒光凛冽,映出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你对魏无羡,是何心思?”
风穿窗隙,烛焰猛地一晃,爆出一朵猩红灯花。
蓝曦臣缓缓抬首,眸光清亮如月照寒潭。他与叔父对视良久,喉间滚动,终是吐出一句惊雷:
“曦臣心悦魏公子。”
“你——”
蓝启仁踉跄后退三步,脸色骤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闻,
“蓝曦臣!”
他咬牙切齿,从齿缝中挤出名字,像是要将这三字碾碎,
“你敢再说一遍?”
竹林在外沙沙作响,夜风似刀,割裂了云深不知处的宁谧。
蓝曦臣将颤抖的指尖悄然藏入袖中,声音却稳如磐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曦臣心悦魏公子。”
每一个字都似铁钉落地,铿锵入骨,狠狠凿进戒律堂那块刻满祖训的匾额之中。
“荒唐!”
蓝启仁怒极反笑,扬手一掌劈下。脆响炸开,蓝曦臣左颊顿时浮起五道红痕,唇角破裂,血丝蜿蜒而下,染红了雪白衣襟。
他不动,不避,只抬手轻轻抹去血迹,竟露出一抹近乎温柔的笑意。
“叔父曾教我们,蓝氏家训第三百二十一条——”
他沾血的手指在膝头缓缓划过,写下无形的字迹,
“不可欺心。”
蓝启仁呼吸一窒,眼中怒火翻涌,却又被一丝痛楚撕裂。他指着静室方向,声嘶力竭:
“他是忘机道侣!他的名字已入我蓝家族谱!是你亲弟弟捧在掌心的人!你如何能……如何敢动此念?”
血珠坠地,渗入砖缝,绽成点点梅花。
蓝曦臣闭目片刻,再睁眼时,澄澈依旧。
“曦臣心悦魏公子。”
这一次,声音轻若落羽,却重逾千钧,震得房梁微颤,香炉轻晃。
倏然间,案上青铜香炉倾覆,香灰四散,扑簌簌洒落满桌,甚至覆上了摊开的族谱,
模糊了那个刚刚添上的名字——魏婴,字无羡。
蓝启仁踉跄扶住戒律碑,胸口剧烈起伏。他望着这个从小温润守礼、从不出格的侄儿,忽然声音低哑,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你……可愿娶妻生子?延续子嗣?”
蓝曦臣沉默片刻,忽然重重叩首,额角撞上青砖,发出一声闷响。
再抬头时,额前已见血痕,殷红顺鼻梁滑落,在素白衣襟上晕开一朵凄艳红莲。
“我有心悦之人。”
他嗓音低沉,却坚定如铁,
“不愿娶她人。”
蓝启仁瞳孔骤缩,抬手欲斥,手臂却在半空剧烈颤抖,终是颓然垂下。
窗外山风骤起,狂卷竹叶拍打窗棂,仿佛整座云深不知处都在悲鸣。
“你何面目去见忘机啊……”
他嘶声低吼,几近哽咽。
蓝曦臣闭了闭眼,声音轻得像风:
“曦臣只是心悦一人,没错。”
“住口!”
蓝启仁暴喝,蓝曦臣不再言语,只静静跪着,血顺着额角滴落,一滴,又一滴。
“滚出去。”
蓝启仁哑声道,背影佝偻如老朽,
“在我想出处置之法前,别让我再看见你。”
蓝曦臣再次叩首,三次,重重落下。起身时脚步稳健,未有一丝迟疑,白衣染血,身影没入夜色。
堂中唯余蓝启仁一人,对着倾倒的香炉,散乱的香灰,和那页被尘覆盖的名字。
他伸手欲拂,却忽觉掌心黏腻——低头一看,竟是方才扶碑时沾上的血,鲜红刺目。
那是蓝曦臣的血。
他怔在原地,手指颤抖如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