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

暮色漫过清溪峡的山脊时，露天广场的灯串刚亮起第一盏暖黄。王默缩在远处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头压得很低，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能听见亮彩咋咋呼呼的笑声，能看到陈思思白色的裙摆掠过草地，甚至能捕捉到罗丽翅膀带起的粉色光点——十年了，这些声音和光影像刻在骨子里的印记，一听见、一看见，心脏就会抽痛。

她是三天前逃出来的。最后一次实验留下的伤口还在渗血，藏在旧外套下隐隐发烫。为了避开那些无处不在的监控，她绕了整整七个街区，蹚过两条排污渠，直到确认身后没有追踪的红光，才敢朝着记忆里清溪峡的方向挪。

“王默要是在，肯定会抢我的草莓蛋糕！”建鹏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点刻意的轻快。

罗丽的声音跟着响起，低了些，像蒙着层水汽：“她以前总说……说等战争结束，要在清溪峡开个野餐会。”

王默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得她眼眶发酸。她不敢抬头，怕被谁看见自己泛红的眼角——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招来更重的电击和更冷的针管。

有人提到了她的名字。是舒言，声音温和依旧：“或许她只是……有自己的生活了。”

“可她当年明明……”齐娜的话没说完，就被菲灵轻轻拉了拉袖子。

王默往树后又缩了缩，后背抵住粗糙的树皮。十年里，她无数次在梦里回到这里，回到这些人中间，可真的站到了阴影里，才发现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幽灵。她的手背上还有针孔留下的青黑，她的脚步因为长期被束缚而有些微跛，她甚至不敢像从前那样放声呼吸——怕自己粗重的喘息会暴露踪迹。

水王子不知何时走到了离槐树最近的地方。他背对着她，望着远处的水面，蓝色的发丝在风里动了动。王默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她认得他身上的气息，像溪水，像月光，是她在实验室最痛苦的时候，唯一能支撑着不闭眼的念想。

王默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树皮里。

就在这时，罗丽突然朝着槐树的方向望过来：“好像……有熟悉的气息？”

王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本能地矮身，躲到了粗壮的树瘤后面，连呼吸都调成了细不可闻的节奏。这是十年里练出的本能，像受惊的兔子，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最隐蔽的角落。

“哪有呀？”亮彩蹦到罗丽身边，东张西望，“是不是你太想王默，出现幻觉啦？”

罗丽皱着眉，又仔细嗅了嗅，却只闻到晚风里带着的青草味。“可能是吧……”她低下头，声音蔫蔫的。

王默靠在树后，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衣服。刚才那一瞬间，罗丽的目光扫过她藏身的地方，带着熟悉的关切，差点让她忍不住冲出去。可手腕上那道被强行抹去水印记的疤痕突然发烫，提醒着她肩上的枷锁——那些人手里还有妈妈的照片，还有仙境入口的地图，她不能冒险。

广场上的笑声还在继续。王默听看着，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可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滴在满是灰尘的鞋面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她该走了。再待下去，只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王默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温暖的光亮，看了一眼那个依旧望着水面的蓝色身影，悄悄转身，像来时一样，脚步轻得没有声音，很快就融进了更深的暮色里。

庆典的欢笑声在仙境的夜风里荡开时，冰公主正倚在离槐树不远的石壁边，指尖凝结的冰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本不喜欢这样喧闹的场合，只是被硬拉来凑数，目光却习惯性地扫过四周——这是常年处于戒备状态的本能。

忽然，她的视线顿在老槐树的树瘤处。

那里的草叶有些许被压弯的痕迹，不明显，像是被什么人短暂倚靠过。而在最靠近树根的地方，几片沾了露水的叶子上，洇着几滴暗红色的痕迹，在月光下泛出微腥的气息。

“人类的血。”冰公主的声音很轻，却让恰好走过来的水王子瞬间侧目。

他快步走近，指尖悬在那几滴血迹上方，水元素轻轻拂过。不同于仙境生物的能量气息，这血液里带着微弱的人类生命特征

“是她。”水王子的声音沉了下去，蓝色的眼眸里瞬间覆上寒霜。这血迹很新，边缘还带着未干的湿润，显然离开的时间不长。

罗丽恰好寻过来，听到这话，翅膀猛地一颤：“王默？她在这里？”到树边，鼻尖凑近那血迹，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她的气息！她受伤了？”

王默此刻的状态很差，生命力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她在逃。”舒言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面，“你看这里的脚印，鞋跟磨损严重，步伐很乱，而且每一步都比正常小，像是在极力放轻声音，还带着点踉跄……她在被人追赶。”

陈思思的脸色白得像纸，指尖紧紧攥着裙摆：“那她现在……会不会有危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几滴血迹上，方才的欢腾瞬间被凝重取代。仙境的庆典场地设有隐蔽的结界，寻常人类根本无法进入，王默能出现在这里，要么是用了某种特殊方法，要么是……追踪她的人，已经能触及仙境的边缘。

水王子站起身，周身的水汽开始躁动：“她没走远。”他能感觉到那丝微弱的治愈魔法正在快速移动，方向是仙境与人类世界的结界入口，“她想把危险引出去。”

“不行！”罗丽急得眼泪打转，“我们不能再让她一个人扛了！”

冰公主指尖的冰晶悄然散去，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去追。但动静要小，别让她察觉我们已经发现了血迹。”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她在刻意躲着我们，必然有顾虑。强行拦住，只会让她跑得更快。”

水王子点头，率先朝着结界入口的方向掠去，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跟上，脚步放轻得像一阵风。

老槐树下，只剩下那几滴暗红色的血迹，在仙境温柔的月光下，无声地诉说着逃亡的仓促与艰难。而远处的庆典依旧喧闹，没人知道这场欢聚的角落里，已经悄然铺开了一场跨越十年的追寻。

他们知道，这一次，不能再让她从视线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