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许暖推开"静默时光"咖啡馆的玻璃门时，深秋的风卷着枯叶跟在她身后一起溜了进来。她匆忙转身按住差点被风吹飞的论文资料，肩膀上的帆布包滑落，里面的文具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该死。"她小声咒骂，蹲下来手忙脚乱地收拾。周三下午的咖啡馆人不多，几位顾客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自己的事情。许暖感觉耳根发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钢琴声突然响起。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她心底最深的角落升起。许暖的动作顿住了，一支滚远的钢笔停在钢琴脚边。她缓缓抬头，看向咖啡馆角落那架老旧的三角钢琴。

　　钢琴前的男人背对着她，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肩膀的线条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孤独。音乐时而激昂如暴风雨，时而温柔如耳语，许暖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场无声的倾诉。

　　“那是程陌，我们的钢琴师。"老板娘林姐走过来，帮许暖捡起最后几支笔，"他每周三下午都会来弹琴，弹完就走，从来不说话。"

　　许暖接过笔，轻声道谢，目光却无法从钢琴前的背影移开。"他弹的是什么曲子？我从没听过。"

　　“他自己创作的，每次都不一样。"林姐耸耸肩，"两年前开始来这里弹琴，从不收钱，只要一杯黑咖啡和安静。"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音在咖啡馆内缓缓消散。许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程陌合上琴盖，起身时不经意地转头，目光与许暖相遇。

　　那一瞬间，许暖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程陌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整个秋天的忧郁，深邃得让人心碎。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眉宇间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

　　他们的视线只交汇了一秒，程陌便移开目光，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离开了咖啡馆。

　　“他每次都这样，"林姐摇摇头，"弹完就走，连声谢谢都不要。"

　　许暖若有所思地望着程陌离去的方向。玻璃门外，他的背影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很快消失在街角。

　　那天下午，许暖的论文一个字也没写出来。回家路上，那段不知名的旋律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

　　接下来的周三，许暖提前半小时就到了"静默时光"。她选了离钢琴最近的位置，摊开笔记本假装学习，实际上不停偷瞄门口。

　　两点整，程陌准时出现。他还是穿着那件黑色高领毛衣，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乐谱。许暖屏住呼吸，看着他在钢琴前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

　　这一次的曲子比上周更加忧伤，像是冬日里独自凋零的花朵。许暖悄悄观察程陌的侧脸——他闭着眼睛，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唇几乎没有血色，整个人仿佛要与钢琴融为一体。

　　曲终时，许暖不自觉地鼓起掌来。咖啡馆里其他几位顾客也跟着鼓掌。程陌睁开眼睛，有些惊讶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许暖身上。他微微点头致意，然后迅速起身离开。

　　“等等！"许暖不知哪来的勇气叫住他，"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程陌停下脚步，转身看她。近距离对视下，许暖发现他的瞳孔是很浅的棕色，像是被阳光穿透的琥珀。

　　“没有名字。"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些许沙哑。

　　“是你创作的吗？太美了...我是说，很打动人心。"许暖感觉舌头打结，脸颊发烫。

　　程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谢谢。"他顿了顿，"你喜欢音乐？"

　　“嗯，我是音乐系研究生，主修音乐理论。"许暖指了指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全是她听程陌弹琴时随手记下的和弦分析。

　　程陌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有人会这样认真听他的音乐。他犹豫片刻，然后从乐谱本里抽出一张纸递给许暖。"下周三，我会弹这首。"

　　纸上是一首名为《雨巷》的钢琴曲手稿，字迹工整得近乎苛刻。许暖接过乐谱，指尖不小心碰到程陌的手——冰凉得不像活人的温度。

　　“我叫许暖。"她抬头微笑。

　　“程陌。"他轻声回答，然后转身离开，黑色毛衣融入秋日的街道。

　　许暖低头看着手中的乐谱，心跳加速。她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个忧郁的钢琴师对她另眼相看，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听这首《雨巷》了。

　　一周后，许暖提前一小时就到了咖啡馆。她反复研究那首《雨巷》的乐谱，越看越觉得精妙——程陌在传统和声中融入了现代爵士元素，旋律线条既忧伤又充满希望，就像在雨中漫步时突然看到远方的一盏灯。

　　程陌准时出现，这次外面下着小雨，他的头发和肩膀微微湿透。看到许暖已经坐在钢琴旁的位置，他略显惊讶地点点头。

　　“谱子研究得怎么样？"他问，声音比上周温和了些。

　　许暖兴奋地指着几个小节："这里转调太巧妙了！还有这个段落，左手伴奏模式让我想起德彪西，但又完全是你的风格。"

　　程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喜悦。他没说什么，只是在钢琴前坐下，深吸一口气，开始演奏。

　　《雨巷》比许暖想象的还要美。程陌的演奏充满克制的情感，像是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层层伤疤给人看，却又在最后给人以温柔的抚慰。许暖听得入迷，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曲终时，咖啡馆里响起热烈的掌声。程陌转身看到许暖的泪水，明显怔住了。他犹豫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深蓝色手帕递给她。

　　“谢谢。"许暖接过手帕，闻到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气，"这首曲子...像是在讲述一个很私人的故事。"

　　程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是我母亲去世那晚写的。那天下着雨，我从医院走回家..."

　　他的话没说完，但许暖感觉自己触碰到了这个忧郁男人内心的一角。她把手帕紧紧攥在手里，不知为何舍不得用它擦眼泪。

　　“我很抱歉。"她轻声说。

　　“很久以前的事了。"程陌站起身，这次他没有立刻离开，"下周三...你还会来吗？"

　　许暖点点头，心跳加速："我会的。"

　　程陌嘴角微微上扬，这次的笑容比上次明显了些。"那我会准备一首新曲子。"他说完，转身走入雨中，没打伞的背影很快被雨帘模糊。

　　许暖看着手中的蓝色手帕，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两个小小的字母：C.M.。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好放进钱包最里层，感觉自己和那个忧郁的钢琴师之间，突然有了一根无形的细线相连。

　　窗外，雨越下越大，但许暖心里某个角落，却悄悄升起了一轮小小的太阳。